一塊千年寒玉,可保原形萬年如昔,更罔論區區草睫,水分不失,便青蔥永久。
相隔十年,血海生死權謀傾軋,早就將一個傲氣少年的過往打造得滴水不漏。誰已然不記得初見,誰竟還守護著當年?
玉棺一開,一截淡青色的草睫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出現在兩人面前。
一貫鐵血的雪唐,冷眼看著這草睫暴露在空氣中,仿若心中最柔軟的一塊被挖出,滋味難言。
生死不忘的人就在眼前,他再也不用夜半時分獨自舌忝舐傷痕,這十年相伴,本該祭奠一生的記憶,終于因為她的回歸而得以解月兌。
他不到百歲便晉升靈皇,天之驕子無往不利,唯一狼狽也唯一輕松的那一刻,就是十年前,他被家族拋棄,逐出帝都,投奔鳳域。
九死一生,幸而他習得秘術「縮骨化血」,利用靈尊才可掌握的空間之力,硬生生從一只雄獅化為幼獸,竄入少女懷中來遮人耳目,短短幾日,卻贏得苟延殘喘之機。
忘憂毫無覺察,顯然十年前剛剛穿越到靈界的那件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更遑論眼前這位凶巴巴的雪唐大人跟當年那只可憐兮兮的「小白貓」可完全掛不上邊。
她一開口,便生了許多勇氣,鍥而不舍地對著雪唐說教,想逃避天罰柱的痛楚。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受盡折磨而死!不行,她豁出去也要給自己再贏得一個安樂死的機會!
青衣婉約,低訴不可聞,那股銘刻在記憶的清香卻縈繞在雪唐的耳畔,混淆著他的視听,左右著他的決定。
是了,已經,十年了。還是這個味道,這個本來以為不能夠影響自己的味道,如今一經挖開,卻如美酒,在心里慢慢釀出一朵花來。
「雪侯閣下,素不相識,承蒙搭救實在是不勝感激涕零。」。
「其實落葉最大的夢想就是歸根,小女子也是,死在天罰柱下,離大地懷抱太遠,一生憾事。」
「雪唐大人?您有沒有听過,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忘憂垂眉望著一動不動猶如一根冰木樁子矗在那的雪唐,心里突然緊張起來——難道這些以情動人的話都無法打動他,他非要讓自己承受更慘烈折磨的死法?
而且他捧出一個盒子,卻也不遞過來,就這麼沉默地望向自己。即便沒有散發靈皇上位者的威嚴,也使得氣壓低上幾分。
盒子里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忘憂內心一個寒顫打過來,頗有些欣羨地望著高高在上的雪唐。
靈皇巔峰啊!思緒再次偏離軌道……
她穿越過來第二年便晉升了平靈,一下便跳級成為那只狐狸的乙等侍衛。可惜如今停留平靈巔峰已有五年,她都已經放棄了晉升的希望。
晉只要升靈主,就可以成為甲等侍衛,擁有獨立的院落還有可供使喚的屬下。
如果晉升靈王,便是心月復了,能領軍一方,被各種勢力招攬,生活優渥地位超然。
靈皇,那是神一般需要仰望的大人物,目前除了雪唐,她也只見過狐狸這一只。
可見靈皇,是多麼珍惜的物種,尤其是想她這種混跡中下層的平靈,見到靈皇的幾率十分渺茫。
但眼前這位靈皇,性格顯然要古怪一些。他半天一語未發,如今終于有所動作,卻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眼神空洞,行動遲緩。
雪唐小心翼翼地提起玉盒中的草睫,一絲微不可察的草香散入風中,嗅覺靈敏的他自然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
一樣的味道。
原來,她真的沒有死。
尋得這具草睫時已過時日,縱然玉盒能保生機,現在一暴露于空氣,便不可抑制地脆弱黯淡下去。
雪唐的手用了一點力氣,便見這草睫散做飛灰,化為點點靈光,消散在空中。
忘憂好耐心地等候在一旁,她知道自己的小命還轉在這頭獅子手中,而這種詭異而傷懷的時刻,萬萬不可被打擾。
良久,雪唐凝視的眼神一收,對忘憂清冷而不容置疑道︰「跟我走。」。
他說完,也不看台邊的反應,揮一揮衣袖,已是十步之遙。
通向祭台的台階一塵不染,鋪的是小城高門大戶才有機會穿著的「湖十錦」,一腳踏上去,都怕沾污了碧綠輕透的錦色。
奢侈!忘憂逃得生天,平日里小平靈的習性又佔據了上風。對著那一汪碧色微微一猶豫,立刻有靈反應過來。
這懦弱的平靈能得到雪大人的垂憐,那麼自己鐘愛的靈奴為何不能?這就是一個可乘之機。
似乎忘記了雪唐赫赫殺神的聲名,一個中年的靈奴伸出了手。他的手半攔不攔地擋在忘憂的腳下,身子卻側向雪唐遠去的方向,用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雪侯大人,既然此次牽涉甚多,可否……赦免部分罪奴?」。
雪唐並沒有理會,似乎沒有听到這一句話一般,依舊輕飄飄地往台外走去。
還在原地的忘憂愣了一下。她差點忘了,隨意見到上位者本體,是要挖去雙目的。只是她自己早年就晉升了平靈,好歹算是普通百姓,有了一點「人」權,倒差點忽略了佔靈界絕大多數的靈奴這一級別。
其實這種挖人眼楮的事放在前世,她絕不可能如此漠然。只是,十年來,這個靈界卻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物競天擇的戲碼。
即使靈界有著類似人間的規定,可是它無法束縛深藏在這些飛禽走獸的本能與。
弱小的族群與強大的族群之間,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圍獵與被捕食的劇幕,只是越往繁華之地走,這種劇目越加悄然隱晦而已。
她且不說沒有能力做這些,她沒有立場阻止這些。
同情弱者,往往對強者也是一種殘忍。
這些禽獸法則啊!
為此,那只狐狸就曾不止一次地對自己嗤之以鼻︰「忘忘,憐憫這種東西,就好比你阻止狼吃羊羊吃你,是對生存消極的抵抗!」。
可是,站在這很多雙畏縮而仇視的目光中,她又挪不開腳步。
頃刻之間,因為自己,這大片的生命就要失去人生中最寶貴的色彩,她做不到。
不就是看了這獅子的原形一眼嗎?前世在動物園里看得多了,何必就要挖人家眼楮呢?
其實她並不聖母,但是只要面對這種場景,心里就會涌起強烈的沖動,打算跳出來替天行道,或許這就是人類所謂的良心在作怪吧!
良心這東西,是穿越前的那個世界給她唯一的紀念了,提醒她作為「人」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即使化身草木與這個世界的靈類無二,她卻始終無法摒棄的一樣東西。
不行,一定得說服他!雪唐在視線里越走越遠,忘憂連忙抬腳追了上去。
她這一走,攔在她面前的手卻沒有罷休,似乎被她的掙扎激發了拼死一搏的勇氣,這只手死命地扯住了她的衣角,使得忘憂差點失去平衡,只得止步。
「大人!」這靈奴眼圈發紅,突然一躍上了甬道,沖著雪唐快要消失的背影,發出悲愴而淒厲的大吼,「這祭品您不可以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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