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宮中萬千華光大放,遙遠的方向傳來鸞鳳和鳴的聲音,看天空中彩鳥環繞的痕跡,應該是往鹿容月的方向。
罷了。
忘憂遠遠地望著,心里暗暗嘆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宮外遁去。
八大家族何等強勢,鳳王此時卻能去鹿容宮中,容月的處境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而且,他現在是傾倒眾生的一域王後呵,若跟著自己東奔西跑,才是可笑。
這塊對她而言十分珍貴的石頭落下了,有些悲傷,有些失落,也有一點微妙的輕松感。
至少,小鹿已經有了自保的能力。
那麼需不需要自己,已經不重要了。
耳中,似乎又回響起少年堅定的話語︰「鹿容,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惜她現在才隱有體會。
沒有鹿容隨行,顧忌便少了許多,一路暢通無阻溜到外門,發現一輛七獸並行的寶車正不徐不疾地往出口而去。
車里的應該是個大人物。至少也是嫡系王族一類。
忘憂只匆匆掃了一眼,身體就立刻做出了反應,氣息相融模式開啟,變得與最近的一棵梧桐樹毫無差別,同時她緊緊貼著樹椏,整個人都融入了暗影中。
應是萬無一失,她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只讓眼珠微微轉動,小心翼翼地向那寶車投去了一抹打量的視線。
藍冰飾,雪花紋!
「滋」地一聲,一線音波直擊紅心竄入腦海,如雪浪轟鳴,大浪淘沙,忘憂身子震了幾震,腦中一片轟鳴。
知道是老熟人,被發現的忘憂沒有再苦苦支撐,她有意無意地泄露了一絲本體的氣息。
同時,手臂因酸軟而月兌力,指甲扎在樹杈上滑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嗯?」一聲輕音,然後天地旋轉,等她睜開眼,已經身處寶車之內。
雪唐嘴唇緊抿,星眸中的不愉顯而易見︰「我已知曉鳳瓏宮異變。」,隨手扔過來一抹柔軟的粉雪團絹,「你手指受傷了。」。
話音剛落,車外便傳來問話︰「大人!剛剛此處氣息泄露,可是有異動?」。
「沒有。」雪大人一言九鼎,自然沒有人敢質疑。
動靜聲遠去,車子繼續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駛,忘憂乖乖地呆在車內一角,等到重心下墜了一下,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終于出官道了,不然寶車不會騰空。
「去看鹿容了?」。
「是。」
曾經叮囑忘憂稱呼「王後」的雪唐,現在卻毫不避諱地直呼鹿容名字。
也是,他對著鳳王尚且能叫「鳳瑤」,對著王後就更加無須在意了。
忘憂望了望雪唐毫無表情的樣子,心中已經有幾分熟悉他的秉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只要不欺瞞,他會根據事實的嚴重采取懲罰的措施。
如今想來,自己已經有幾次觸踫他的底線,可是雪唐從來沒有對自己動過手。好像名滿天下的皇者大人,最最嚴酷的懲罰便是「視而不見」?
盡管如此,車廂里散發的冰寒還是讓忘憂心中不由自主地忐忑起來,她硬著頭皮把剛剛的打算說了出來︰「我準備帶他走。」。
在她心里,這個高她幾大階別的男子,雖如神祗般不可捉模,卻從未改變栽培自己的心思。那麼自己再害怕再不願,也不可以欺瞞。
可是她說出這個打算的時候,分明從雪唐冰一般的眸子里,看到隱隱透出的悲涼。
他沉默良久,才回答︰「鹿容月已為鳳後。」。
「嗯,他不願跟我走。」忘憂抹干淨指尖,想了想,還是把那團粉絹塞入腰囊中,她仰起頭,繼續問道,「大人,身處水火,困于囚籠,不情不願,他為何不願跟我走?」。
話音到最後,已經帶上了敢問蒼天的怒意。
雪唐靜靜凝視那雙烏黑潤澤的眸子。
同鹿容那一汪淺水的眸子不同,這雙眸子,因為堅定,因為未曾經歷世事滄桑,還保留著最初的純粹。
信仰如同那晚的月華,跳躍在眸子最深處,洗滌所有遮擋她的陰暗。
如果可以,他願意做那掃塵人,不遺余力地,為她掃淨所有襲來的塵埃。
收回目光,雪唐心中自嘲。
當初,她對一只靈智未開的幼獅尚能不離不棄,對鹿容坐視不理,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怎麼會想那麼多?
「鹿容族長素來疼愛幼子,如今不知所蹤,借助鳳宮的力量,也許能快些找回。」雪唐客觀地敘述了事實,並不加以評論。
竟是如此淺顯的理由。
忘憂低下頭,她離開狐狸後,手中的消息網便悉數喪失,這些大家族的腥風血雨,她也沒有機會再探听。還是太弱小了,不夠實力接觸到那些龐然大物的權謀之爭。
鹿容月小小年紀,背負沉重的責任,如何能像她一樣,來去自由。
恐怕父親無蹤,兄長掌權,避于鳳宮碌碌一生,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吧?
罷了,忘憂想明白,便從懷中取出沉睡的四葉草︰「我將去植域晉升,鳳域聖草自不能離境,還望皇者代為照顧。」。
雪唐點點頭,雖神色凝重,卻也無意外的神色,接過榮華,淡淡的「嗯」了聲。
原本,是想帶她入水域歷練。甚至,也不是沒想過,護送她在植域進一步成長。
紫竹之後,他對忘憂的修行方式已經有所了解,這些日子已經四處搜尋寶草,是想給她日後的突破做積累。誰知東西還未回傳,她就以這樣一種方式,宣告她即將離開。
自己必須回帝都,以絕對驕傲的方式。開拓疆土,震懾群雄,另立府邸,開族立派。
那就讓她走吧。去那自由的地方,去那春暖花開的地方。
「我不日將去水域征戰。」雪唐別開思緒,強自按捺下心中涌起的失落。
雖然沒有遺憾,忘憂卻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不自在,下意識地認為雪皇對自己闖禍仍有芥蒂。
征戰水域生靈涂炭,那里是自己那小小殺孽能比的,如此也足以以表明雪唐對鳳域的忠心耿耿。
所以忘憂連忙小聲解釋了一句︰「鑄成大錯,待我晉升後必回鳳域彌補。」
听聞這句話,雪唐臉色沒有好轉,反而加黑了一層,硬邦邦地道︰「天塌再築便是,小事談何彌補。你去植域,可有考慮周全?」。
天塌是小事?那什麼才是大事?
忘憂嚇了一跳,恐怕宗門之下,沒有任何人事能被這雪皇看在眼里吧。
她更加恭敬地回了一句︰「大人放心,植域乃忘憂故鄉,此行必定小心謹慎。」
說完這句,她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又添了一句︰「大人也要保重身體,安全歸來。」
這話說出口,雪唐的面色才稍微緩了緩。
他從儲物的寒獅佩取出一個物件,遞給了忘憂︰「這是司南與三域地圖,植域大多和平。望你日後還記得,回鳳域的路。」
植物重落葉歸根,其實只要能夠回到故鄉,一般不會再遷徙他域。這句話,也是為日後再遇埋下借口罷了。
忘憂展開地圖,從鳳域去植域,中途會經過部分水域的支流,這地圖詳盡細致,一座座山巒,一條條河流走勢都有詳細的標識。她在狐狸手下多年,也未曾得見這麼詳細的地圖。
這是最寶貴的情意了。忘憂低著頭,十分小心地將地圖折疊起來。
雪唐冷然的目光凝視著低頭的少女,終于多了一抹平時不曾得見的溫柔。
只要你能夠飛得足夠高,一去不回頭又如何?我會竭力舉高雙手,送你入最廣闊的天地。
(鳳域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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