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瀟湘支流的登船點。
竹瀟隨意地從腰間取出十枚橙光閃爍的靈幣,放在賣票人的桌上,平靜道︰「一千靈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師兄……」跟在身後還在準備措辭的忘憂傻了。
「嗯?」竹瀟已經過了通道,對于忘憂躊躇的樣子表示不解。
忘憂望著這位師兄耿直清高的神情,咽了咽口水,把「我們可以想辦法逃票」這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她有些無趣地模了模鼻子,示意身後翻白眼的開明跟著這位「目下無塵」的師兄過去。
來的時候孤身一人。走得時候卻變成了三人。
紅衣長老已經辭去鳳瓏宮職務,專心擔當梧桐族長的重任,所以這次回來的只有梧青衣副宮主,竹瀟,還有自己。
雖然多了兩個人壯聲勢,忘憂心中還是忐忑。
她雖然習慣以積極態度去應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卻不能保證事情的後果會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樣。
如果,長老決議的結果是鎮壓在鳳瓏宮五百年,自己真的會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懲罰嗎?
注意力從手中的靈力冊子中移開,她捫心自問,不禁輕輕搖了搖頭。
「小師妹變漂亮了。」坐在對面的竹瀟原本在靈光罩里張口練音攻,注意到忘憂搖頭,突然一手扯了光罩一本正經道。
「有嗎?」。忘憂的思緒被拉回,她第一反應不是欣喜回應,而是淡淡地笑了笑。
「有。如今與班里的蓮初澈平分秋色。」竹瀟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忘憂,「恐怕你還不知道,初澈可是植域王族。」。
竹瀟並不清楚忘憂進入王宮發生了什麼。不清楚忘憂的身世甚至與星帝發生了交集。
用靈界一貫的尊卑上下來看,他以一域王族來與忘憂相比,已經是莫大的贊美了。
忘憂對他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式表示感激,再次笑了笑。對班里獨樹一幟的白蓮,她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捉模不透的感覺。
經歷過太多王族靈皇的沖擊,經歷過身世禍事的驚心,攀比虛榮這些女人容易衍生的情緒似乎徹底地遠離了她。
「師兄之後會如何?」。
「入三荒殺敵。」。
「七域對三荒組織的進攻頻率最近在降低。」。
「所以在需要在動蕩前,殺得那些蠻人不敢再來犯。」。
說到七域三荒的問題,竹瀟自持的臉也帶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血性,有些狠辣,又有些理所當然。
忘憂內心很平靜。
靈界七域三荒一澤,拋卻是大部分化形物種不願涉足的海洋,三荒與七域年年都在爭斗。
七域有一月二星,三荒卻什麼也沒有,那里的物種化形後因為缺乏教導和管理,保留著物種最原始的天性,譬如善惡不分譬如弱肉強食。七域也保留有這樣的習慣,只是教化與管制讓他們不得不把這種爭斗地盤的精力更多地發泄在外來的土地上,況且三荒也是最鍛煉戰斗技巧的地方。
日日年年,仇恨的累積使得彼此之間的戰爭愈演愈烈,七域大部分強者的聲名鵲起,都是靠著血戰三荒的功績而來。
竹瀟選擇了這麼一個地方,那麼他必定做好了隨時可能犧牲的準備。
生死不論,每個人都有肩膀上不得不承擔的責任驅趕他向前,難道三荒那些無教無類的物種天生就該拋棄生命麼?
所以忘憂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勸阻或者表示支持。
她低頭,再次看向了手中攤開的這本幻錄。
梧桐老祖的一生十分漫長,這本記錄卻是十分的簡單。生命中百分之三十的時間是在奮斗,那麼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因為地處黑暗逃避歲月,只能用于模糊而重復的回憶。
她已經看了三遍。
知道了這個梧桐老祖的本名,知道了鳳瓏宮還是鳳瓏宗的風光曾經,知道了已經湮滅于靈界歷史的許許多多個曾經驚采絕艷的名字。
還知道了一個與回春十分類似的神通——枯木逢春。
回春取之于「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延續意義,晉升靈王,忘憂的心底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復活技能,一大階增一命,除了曾經用過一條,現在還有三條。
枯木逢春不同,它是一種肉死人活白骨的厲害再生術,只要一息尚存,便能恢復完整的形態,只不過時間長短不一罷了。
忘憂若是能進入地王榜之爭,這樣的神通必不可少,她堅信自己的毅力可以撐到死亡的那一刻,所以她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盡量將自己的生機凝練圓滿,以應付接下來的大戰。
至于大梧桐給她的所謂「萱」的交代,她沒有打開。
這顆草籽煥發著與自己絕對契合的氣息,忘憂只接到手中,便確認這絕對是自己的同族留下的。有關自己的身世,有關這一族渺無蹤跡的最大秘密。
可是她不能打開。
鳳瓏宮里面有一場嚴峻的考驗在等待她,地王榜大會有許多恐怖的生死斗在等待她,最最重要的,她還有一件心事未了,水域,還有一個謎團在等待她,關于那只涼薄狐狸的最終身份。
這麼多未了之事在等待她,她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去面對自己的身世。
如果是前途無限上邊有人,她依然要艱苦戰斗,如果是一場陰謀呢,一場蘊含著莫大凶險的陰謀呢?其中牽扯到星帝,她可以強說自己不懼,但真的做好面對的準備了嗎?
別忘了,自己這株渺小的忘憂草發下的宏願是眾生平等。
逆天而行,焉能不步步為營?
習慣準備的少女合上了幻扣,閉起眼,希望從活了數十萬年的老者經歷中汲取平靜從容力爭的底氣。
夜,漸漸地深了。
船在向著鳳域行駛,那個一旦踏入便卷進漩渦的地方,高貴的皇者已經離開府邸去水域開拓疆土,孤獨的王後也選擇了固守宮中打探消息,左沖右突東奔西跑的自己,何時才能走上歸路。
碧鵲化作流光,遠遠拋開急速行駛的大船,向著鳳瓏宮的方向而去。
倚靠欄桿的中年美婦,有些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臨別之時,紅衣柔和的話語還在耳邊︰「她就交給你了。若是形勢不敵,便帶她回來吧。」。
自己這個親妹妹一向沒什麼主意,天資也沒有自己好,小時候到現在,都是跟在自己身後,自己指東她便不會往西。
就連蓮華那件轟動植域的大事,連自己都對前路有些悚然,她卻毫不猶豫地跟著自己叛出植域,遠離故土。
她不知道現在她哪來的勇氣回去甚至接替族長之位。
她更不知道這個其實有些懦弱的妹妹哪里來的決心,放棄了她一生的最愛——那個混賬的植域帝王。
似乎這個一直在眼皮底下的小妹,突然長大了。
引起這個變化的,難道是艙里那個安睡的小姑娘嗎?還是那日……地宮里確實發生了什麼。
罷了。這個臉上倔強行事強硬的美婦在心里微微一嘆,緩緩挺直了身軀,身上的魚尾裙角劃過一個寂寞的圓弧,轉身往船艙走去。
既然你付出了那麼多,我盡力幫你保住這個弟子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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