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碧嫂子轉頭一看，是小梅和一個眼生的丫頭。小梅倒還罷了，她還看不上眼。
另一個丫頭穿的卻極體面，外頭是嶄新的瓖毛領淺粉繡梅花湖綢斗蓬，里面是鵝黃鄒綢襖裙，頭上還插著明晃晃一枝金瓖寶梅花簪子。臉上不由就帶上了訕媚的笑容︰「小梅來啦，不知這位小娘子是誰？」
小梅抬起下巴，「這是太太院里的西娘。」
西娘？春碧嫂子皺著眉頭思索，她一心想回到府內當差，對府內尤其是太太院里的事情尤其上心，略微一想就想出來了。西娘不就是新近頗受太太看重的那丫頭嗎？完全忘了往常自己把人家罵的什麼似的，臉上堆滿了笑，「原來是西娘妹妹啊。嘖嘖嘖，你看看這長相這裝扮這通身的氣度，簡直同府上的姑娘也不差什麼……」上來就拉沈西︰「走，到我屋里喝好茶去。」
沈西側身避開，淡淡道︰「不麻煩了，我就來看看春碧。」
春碧嫂子的尷尬的停下半空，臉上笑容滯了一滯，馬上堆的更滿，「行，我去給西娘妹妹拿熱水好茶去。」讓著沈西進了屋，又對春碧猛使眼色，「好生招呼西娘妹妹。」
沈西定楮一看，春碧正躺在靠牆的蘆席草炕上，身上蓋著一床半舊不新的杏色被子，一張臉蒼白憔悴。
春碧看見兩人進來了就去拿旁邊的秋香色靠枕，誰知卻一個沒拿住，反倒使靠枕掉在了地上，臉上就露出幾分傷感淒涼的神色。
沈西眼楮閃了閃，是故意的吧？那靠枕就在身邊，稍挪一挪就夠著了……居然反掉到了地上。小梅卻看不過來，她到底從小和春碧一塊玩兒過，忙上前撿起靠枕，又扶著春碧好好的半倚著。
春碧定定的看著沈西，眼神復雜，「你來了，要打要罵盡管來吧。等到過幾天就晚了。」說的淒涼宛轉，竟像是活不長了似的。
小梅眼圈頓時就紅了，揚了揚手上的點心，「西娘只是想來看看你，你看有誰找上門來罵人還帶點心的。」
春碧臉上就露出幾分釋然，「你是個明白的。雖然那事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是我只是個丫頭，主子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又是個魯鈍的，只知听事做事，也沒細想這里面有什麼彎彎繞繞……可是總歸怎麼說，我也替姨娘傳了話跑了腿，卻也不算全然無辜……如今落到這般田地……連口熱茶也沒得喝……嫂子怨我連累了她的差使……這傷眼看是好不了了……這也算是報應吧。」一番話說的又動情又酸楚。
沈西心中暗贊，好口才，好心計，倒真不虧是袖姨娘身邊的大丫頭。
看她這樣，小梅對她的怨氣早就一點兒不剩，「快別說了，這傷多養養就好了，哪里到那樣的地步。」伸手拿小幾上的茶壺準備給春碧倒茶，搖了搖，卻空空的，一點兒茶水都沒有。望著門外，「柳嫂子說去拿熱水怎麼還不來？」
話音剛落，春碧嫂子卻不知從哪里一下子冒出來，一手拿著一包茶葉，一只手提著一壺熱水，
陪笑道︰「現燒了熱水，勞西娘妹妹久等了。」
殷勤的泡了一杯茶，遞到沈西手上。「妹妹嘗嘗，是姨娘原先賞的，一直沒舍得喝。」
沈西先把茶遞到了春碧手上，春碧嫂子眼楮閃了閃，又倒了一杯遞到沈西手上，轉頭招呼道︰「小梅，你要喝自己倒啊。」
竟勢利至此，沈西又把茶塞到小梅手上，自己要去倒，春碧嫂子忙攔道︰「那哪能讓妹妹親自動手呢。」忙又倒了一杯遞給沈西。然後就站在一旁，竟是不走的樣子。
春碧就道︰「嫂子不是還有活計沒做嗎？」。
春碧嫂子看沒人留她，只得訕訕的退了出去。
春碧看著沈西只端著茶盞卻不喝，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你怎麼不喝？這茶是原先沒出事前賞的，里面倒沒加什麼要不得的東西，還是能喝的。」
小梅歪著腦袋，「茶就是茶，里面能加什麼東西？」
春碧眼楮閃了閃，「這誰知道呢。不光是茶，那什麼點心，藥材之類加些什麼不更容易……這用得著你的時候還罷了，一旦用不著就恨不得你死了干淨……」
說完眼楮別有意味的盯著沈西。
沈西眼眸低垂，一來春碧就示弱，又直接承認那事是袖姨娘指使的，話里話外又透出對袖姨娘的不滿和恨意，如今又借著茶說袖姨娘想害死她，竟是引著自己來問的樣子。思畢抬起頭，道︰「春碧姐姐原來是姨娘身邊一等一有體面的人兒，誰不知道姐姐對姨娘的忠心……」
春碧心中一動，眼露恨意，「誰說不是呢？只可惜……」
小梅仿佛感覺出了什麼，忙打斷春碧的話，「我記得小芹也住在這院，我去看看她。」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出門正看見春碧嫂子急急的往旁邊躲，大聲道︰「嫂子在這里做什麼？」
春碧嫂子尷尬的笑了笑，「沒做什麼。」見偷听被發現了只得訕訕的退回自己屋。
見旁人一個也沒了，春碧放下茶盞，接著話講，「我原先對她自然是忠心耿耿，就算這次替她頂了事也照樣不怨她。只可惜她卻不放心，使人送來的那藥膏那點心里頭都加了要人命的東西……要不是我素來知道她的手段，先把點心掰了喂雞，恐怕這會兒死的就不是雞，而是我了……從那以後，我就裝著傷重不治的樣兒，好歹混到了今日。」
看了沈西一眼道︰「可是她的性子我知道，我躲過了這次未必躲的過下次……還有你，別以為現在在太太院里就安全了……」面露狠色，「不過我也不怕，逼急了就算咬不死她也要咬掉她一塊肉。我跟著她身邊好幾年，她那些齷齪事我也知道幾樣，大不了鬧到老爺太太面前。」
沈西已信了她八分，直接問道︰「那你要什麼。」
春碧心中一喜，道︰「我如今失了臉面，也不求旁的，就想保住這條命，養好了傷，找一戶過得去的人家嫁過去。倒是我嫂子，這次著實什麼也不知道，要是能回到府中當差就更好了。」
沈西就點了點頭，「我會稟告太太，至于成與不成卻也不敢打保票。」
春碧倒也干脆，「我信你。說吧，你想知道什麼？」她不信也沒辦法，自她出了事就沒人來看過她，好容易逮到太太院里的一個人，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
沈西就問道︰「我想知道冬月二十七那一天袖姨娘和熊嬤嬤說了什麼。」盯著春碧道︰「你也別想瞞我，紅嫣已經跟我說了大半，如今只是想听你說說齊全的罷了。」
春碧猛的看向沈西，「原來不是太太叫你來的。」
沈西點了點頭，「我也沒說是太太叫我來的。何況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訴我，我自會替你向太太遞個話。」
春碧苦笑一聲，「罷了，我如今這般田地也沒什麼說不得的。那天我正給姨娘梳頭，熊嬤嬤忽然火急火燎的闖了進來。害得我扯斷了姨娘的幾根頭發，還挨了幾下子。往常熊嬤嬤可從來沒這麼失態過，我心里就起了好奇，偷偷趴在門外听……」
春碧說的更完整，連袖姨娘說的話也大致補全了。她們竟提到了皇上，王府什麼的，西娘的身世真是夠復雜的。
沈西听罷心事更重，辭了春碧，到小梅家吃了飯。酉時，錢府的騾車準時來接。
剛進了後院，斜刺里忽然沖出一個人，狠狠的撞向她，險些把她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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