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第五十八章她是怎麼過活
第五十八章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流火在天，轉眼間已圍城三月有余。在這三個多月里，黃欠操時攻時停，打打歇歇，在唐城人眼里，卻像一場漫長的好不了的咳嗽。別的都不說，單說城內的百姓，大多已陷入困頓了，十家倒有八家無糧可食。前面似乎提到了，趙抽說唐城倉庫飽滿、糧食充足，說的也不錯，官府的確準備了很多糧食，但那不是百姓的糧食，那是軍人的糧食。唐城已經連年災荒，今年又由于黃王圍城，夏糧更是顆粒未收，百姓們便撐不住了，大家都沒料到黃欠操要圍這麼久，原本想著他在城外呆幾天就走了，誰知卻沒完沒了了。
紡織街的崔婆，很多人說她很有錢，這人愛錢如命，把錢賺來了就舍不得花，一心一意地放著，穿錢的緡線都放糜爛了，就干脆用大缸來盛。家里的兩口大缸不貯糧食，專門用來放銅錢，滿滿的都是。她每天都要抽出一點時間到大缸前，掀開缸蓋來，看那黃橙橙一片，便喜上眉梢，然後伸出手抓一把，一個一個地模捏，完了一個一個再扔回缸里，听那金屬踫撞的脆脆的響，越听心里越踏實。但到了現如今，崔婆突然發現錢沒糧食重要，唐城一斗的米竟然要三十貫的銅錢了！她抱怨︰「乖乖，居然這麼貴？活了這麼大歲數真是頭一遭見。」
崔婆再心疼錢也要吃飯，只好拿著銅錢去米店換米，到了米店才知道米店關著門，好不容易敲開了，米店的掌櫃不耐煩地說︰「去別家問，我家沒有米。」這三十貫一斗的米，居然是有價無市啊。崔婆不死心，央求掌櫃賣一點救饑。掌櫃很無奈，擺擺手說︰「愛莫能助啊，剩下的一點米也僅夠自家吃幾天，誰也沒想到黃王要耗這麼久啊。」
說完了崔婆子，再說那孫御醫，孫御醫自認為醫術高超，是別人的救命郎中，常常吹噓自己一次又一次把別人玩不下去的小命帶回到春天里，接著演繹夏天的故事，可如今自己家里斷炊多日，餓得雙腿直發軟，兩眼還冒小金星，自己的故事倒有演繹不下去的征兆。孫御醫左手握右手，自己給自己把脈，把完了氣喘吁吁說︰「這是氣虛啊。」喘了一會兒，稍微定定神，堅定地說︰「氣虛用黃 。」
孫御醫的診房里也有好多草藥，就自個熬了一大包的黃 當飯吃，直到吃得五心發熱、頭腦發昏，滿嘴巴的毒瘡，才暈暈乎乎說︰「這是上火了，上火用丹皮。」就又熬了一大包的丹皮繼續當粥喝。反正孫御醫也沒啥可吃，就把自個診房里那些中藥全熬著吃下去了，醫術高超的孫御醫終于把自己的命運推向了**，在茅廁的門口拉了一泡稀屎後，生命就不再站立，平攤在自己的那泡屎上，戛然而止。
由城外進城的百姓就更苦，當初進城只為這城牆堅固，可沒想到城牆堅固還不夠。就說那最後才決定進城的馬小山，妻兒老小好幾口，就背著一袋米進來了，誰知沒幾天呢，米袋就空了，米袋癟了，人卻還得撐。馬小山不分白天黑夜在城里四處游走，有一天深夜用棍子敲死了一條瘦狗，喜滋滋背回來吃了好幾天，吃完了發現自己還是餓，還得往下撐，就接著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城里四處游走，像一個城市獵人。但是你說哪有那麼多的狗讓你敲？他只好擴大狩獵範圍，比如到處獵老鼠。有時也是幸運，能掂回家好幾只新鮮的死老鼠。
吃老鼠不丟人，全城好多人都在找老鼠吃，很時尚的行為。此時的唐城，經常能看到街邊有人像小貓一樣在老鼠洞前蹲守，有的人拿著木盆在往角落的洞里灌水，一盆又一盆，鍥而不舍。旁邊的人彎著腰，舉著棍子，神情專注地盯著洞口，一旦有濕漉漉的老鼠驚慌失措地鑽出來，就一棍子敲過去。宋十三有一次在街邊看到一個人猛然一棍子下去，地上就出現了一只四腳朝天的老鼠，這老鼠的兩條後腿還一蹬一蹬的。那人丟下棍子，撿起老鼠，捧著送到眼前仔細看，看著看著竟不知道該咋高興，居然哭起來，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喜極而泣吧。邊哭泣還邊說︰「可逮著你了。」
全城逮老鼠，老鼠再多也不夠人類他媽的這麼瘋狂的。估計老鼠們也在郁悶，肯定在罵︰「逼人們，都是瘋子，沒正事干，天天蹲我家門口，都沒法出來散步了。」
馬小山轉眼就不再獵老鼠了，獵老鼠的行業也是競爭越來越激烈，有時兩人會為了爭一只老鼠在街頭打得頭破血流，殘酷得很。馬小山得尋找新的獵物了。馬小山好久沒上茅廁了，有一天興致來了，決定去一次，但蹲在茅坑上半天也沒拉出點啥內容，但就是不死心，想低下頭來驗證一下，卻看到下面坑里一團一團的蛆蟲。後來，他找到了一個篩子，撈來一篩子的大糞，就搖起雙臂往下篩呀篩，然後再向篩里澆一盆的水，再搖起雙臂，往下篩啊篩，最後，篩子里剩下來的，是一片白花花的蠕動——
在這樣的一段歲月里，宋十三有時會想到李二娘，很久沒見到她了，她是怎麼過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