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第65章︰三萬大洋
說到這里，葉曼卿抬起雪白肥女敕的手腕子看看手表，時針已經指向夜里十點一刻了，她連連地打了兩個長長的呵欠，想結束這場無滋無味的談話了。何冠雄見狀，臉上竭力地擠出來幾絲諂媚討好的笑容，模索著打開了他身旁帶的那只黑色人造革小拎包，從中拿出一大沓子紙張，卑恭地遞給了葉曼卿，喃喃的說︰
「葉、葉主任，這是我向領導和‘造反派’遞交的揭發‘走資派’周浩的材料，還有一份是我的檢查和最近的思想匯報，請葉主任過目後，能否把它呈遞給馮司令。」
葉曼卿沒接何冠雄手上的那沓子紙張，她對此根本就沒有絲毫興趣。「第一夫人」不屑地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
「就放在那里吧，改天有空我看看，給你瞅個時機轉遞上去。」
何冠雄尷尬地浮出一絲苦笑，他小心地將那份字跡工工整整的材料擱在了茶幾上。
「你還有事嗎？」葉曼卿冷漠地掃視了他一眼。
何冠雄見葉曼卿對他如此的冷酷無情，咬著牙關在心里暗罵︰媽的，你這個裝腔作勢的臭婊子，硬是跟老子恩斷情絕哇，無情無義了！當年你死皮賴臉的廝纏著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送上老子的門，恨不得就把自己那身肥白浪肉全都賣給我！老子被你這只白面狐狸精給迷住了，簡直象掉了魂兒似的，硬是壓著省文化廳保你過了「反右斗爭」那一關。否則，你這個國民黨將軍的「庶出」女兒，早就被打成「女右派」送到農村去勞動改造、月兌胎換骨了。三天的苦日子一過，哪還有今天的一個養得細皮女敕肉、肥肥白白、敢對老子頤指氣使、指手劃腳的葉曼卿啊！能有你今日對老子的裝腔作勢嗎？
盡管何冠雄心里恨得咬牙切齒，但他臉上卻堆出諂笑來，慢吞吞的又從黑色人造革小包里，拿出厚厚的三捆紙幣，擱在那沓子材料旁。
「你、你這是干什麼呀？」
葉曼卿霎時大為驚訝！但她幾乎就在一瞬間，忽又滿眼放出貪婪的光來，死死地注視著那堆陳舊的鈔票。
何冠雄的神色頓時一振，將懸空的半邊重重地落在大沙發上了，他挺直了自己那微微彎曲的腰身，臉上的笑容失去了幾分唯諾，多了一點亢奮，手撫著那堆鈔票，略略抬高了自己的嗓門說︰
「葉主任，這是我多年的一點兒積蓄，共三萬塊錢，一點小意思，請您收下來轉交給‘造反派，’買點紙張筆墨搞革命的大批判，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無論如何也要把它收下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葉曼卿十分猶豫，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何冠雄分明在向她行賄嘛，用一句眼下時髦的話說︰這是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打來的一發「糖衣炮彈！」但是，葉曼卿的腦袋並不是一斧頭劈不開的榆木疙瘩，究竟誰是資產階級？誰是無產階級？這誰也說不清楚。
三萬塊呵！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有了這筆錢，可以添置更多的新衣服了，將來可以跑遍全國各地名勝古跡風景區游覽，開心的玩一玩了。如果不要，真是太可惜了，也太傻。葉曼卿沉吟著，用故作淡然的目光斜視一眼那堆錢鈔，遂又緩緩地移開自己的眼神，冷冷的看了一眼何冠雄，漸漸的那僵硬的臉色終于綻開來幾條隱隱的笑紋，不冷不熱的說道︰
「這些錢還是你自己留著用吧，拿回去好好的安排一下個人生活，這幾個月，也把你折騰的夠苦了。」
剎時，她就象徹頭徹尾的換了一個人，扮演著這個人的神態，說著這個人的話語，作出這個人的動作。
媽的，真是一個見錢眼開的臭娘們！何冠雄在心里惱恨的咒罵著，臉上卻依然掛著諂媚的微笑，不露出一點兒怨恨的表情。
「還請葉主任代表‘造反派’收下它吧，以表表我的一點寸心。」
「何、何……何冠雄，難得你這片心意呀，不過，這錢我們是不能收的，而且‘造反派們’未必能用得上這麼多的錢，他們恐怕也不會花你的錢。你、你還是把它拿回去吧，或者存進銀行，支援國家的建設，或者為自己添置一點所需的衣物，增加一點營養。啊，半年時間下來，你可是瘦多了，象換了一個人，臉色也變黃了，頭發弄得髒兮兮的，還穿著這一身破舊的中山裝。嘖嘖，你過去、過去，可不是象今天的這個樣子啊！」
葉曼卿將到了嘴邊的的「何省長」三個字，突然就改成了何冠雄。她頓時就變得活躍起來了，話也多了，情緒也稍稍顯得熱烈了，而且拉扯著不著邊際的話題，還清脆悅耳的笑了兩聲，露出了一點女性的嫵媚。
臭婊子！你在跟老子擺啥譜喲？你不想要麼？呸！你恨不能馬上就把這三萬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里去。但是，在沒裝之前，你得先設法將它貶貶值，降低一下它的實際份量和價值，等把它貶到了「三千塊」「三百塊」「三十塊」的時侯，你才臉不紅、心不驚的把它收下來，若無其事的裝進你的保險箱里去。哼，你這一套，老子早在你還是個黃毛丫頭片子的時侯，就已經玩過了，而且被老子玩得爛熟。這可不是你的發明創造，你是拾了別人的牙慧再去耍弄別人。哼哼！老子先不跟你計較這些。如今我是虎落平陽受犬欺呀！先向你低下這顆高貴的腦袋，讓你收下這三萬塊錢，抬抬手在馮治的床上吹吹枕頭風，給老子說兩句好話，讓我混過這一關再說。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老子一旦重新爬起來東山再起，再看我怎麼收拾你這個臭婊子！
「嘿嘿，嘿嘿嘿嘿……」
何冠雄臉上擠出幾絲虛情假意的諂笑，他低聲下氣地對葉曼卿說道︰
「葉主任，還是請您收下吧。天黑路遠，省城的治安形勢也不大好，我馬上還得趕回去，路上萬一有個閃失，不是個損失嗎？也枉費我這番苦心了。」
葉曼卿見好就收。她故作一番沉吟之狀，思慮了一會，點點頭說︰「你說得也有點道理。路上萬一遇到壞人，丟了錢事小，傷了人事大，你畢竟過去是做過廣平省長的呀，嘻嘻，你可不是個小人物喲！在廣平誰又不知道你呢？這樣吧，這筆錢就暫時擱在我這里給你保管著，一旦你的問題高清楚了，全解決了，局勢也平穩下來了，你再把它拿回去。夜深了，等會兒你走的時侯，我派輛車送你回省城，你看行嗎？」葉曼卿含笑征詢何冠雄的意見？
臭婊子，你終于拐彎磨角的把它收下來了！何冠雄心里罵著，松了一口氣。
「第一夫人」張張殷紅的嘴巴又想打呵欠了，但她還是竭力地忍住了，看在這三萬塊巨款的份上，也不能讓這位落魄的廣平省前省長就這麼干坐一會水米不沾牙的攆他滾蛋呀。
「王媽！王媽！王媽睡了嗎？客人來這會兒了，你怎麼也不泡茶拿煙啊？」
每次「威爾頓海濱別墅」來了客人，如果沒有女主人的吩咐，女佣王媽是不敢自作主張的。她這時听到葉曼卿的招喚，便急忙跑了出來，照著她的吩咐端茶拿煙，忙碌了一陣子。
葉曼卿看看何冠雄，「何省長」的稱呼幾乎又到了她的嘴邊，但又忽然意識到二人目前的位置，于是又咽了回去。她想直呼「何冠雄，」可是，三萬塊錢畢竟已經使她跟這位前省長之間的距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稱呼未免太生硬了一點。她想了一會，便決定什麼也不稱呼了。
「喏，你喝茶吧，要吸煙自己拿。」她一邊說，一邊用目光示意茶幾上的煙盒和茶杯。
臭娘們，你始終在跟我裝腔作勢的擺臭架子啊！好吧，我喝，我吸，我憑什麼不喝不吸呀？這是老子花了三萬塊錢應該天經地義享受的！媽的，我還想跟你這個臭婊子重續歡喜緣呢！三萬塊錢干什麼不行呀？這可是三萬塊白花花的現大洋啊？何冠雄感到一陣揪心般的疼痛！
哼，舊社會北京八大胡同跟最高級的妓女一整夜玩下來，也不過是一百個現大洋，還吃著宵夜听著小曲兒快樂著，玩累了，淌汗了，去泡個澡，沖個涼什麼的，讓婊子陪著，給你捶腰揉背捏腿的侍侯著你……老子如今送了三萬整給你，算是他媽的傾家蕩產了！出這麼大的血本，不是為了嫖你這個爛污貨，而是為了保命要官以圖東山再起。眼下，我可是做了臥薪嘗膽的勾踐了呀！
何冠雄在心里發了一陣子感慨和怒罵，但他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坐在沙發上，神色坦然自在，鎮靜自若，端起杯子喝著茶水，點火抽煙，沒有了拘謹和卑恭，多了幾分主人的模樣。
你他媽的真不是個玩意，就不能給你好臉子看！瞧瞧吧，剛花了三萬塊錢，就買了你這副「臭德性」啊？你小子付的血本也太大了點！葉曼卿在心里輕蔑地嘲笑著這位廣平的「前省長。」
何冠雄「咕咕咚咚」的大口喝著香茶，憑自己的第六感官，他覺得這位得勢的「司令夫人，」此刻一定在暗暗地嘲諷他。何冠雄在心里冷笑︰臭娘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你別得意的太早了，究竟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俗語說得好︰誰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只要你跟馮胖子不離開廣平，將來老子跟你們這對臭魚爛蝦再一決雌雄。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哩？
倆人又坐了一會，葉曼卿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必要跟何冠雄磨蹭下去了，她便抬起手腕子看表，對他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嗯，時間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要好自為之啊，要正確的對待革命群眾，對待文化大革命，對待群眾運動，要爭取主動，早日站到無產階級司令部一邊來。」
這一夜，葉曼卿睡得很踏實，也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