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第136章︰欲結同盟
廣平前省委書記周浩被「造反派」關押在地下儲藏室里已經快有一年多了，除了每天兩次放風出來散散步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其余的時間都在陰暗潮濕的儲藏室里度日。比起其他的「牛鬼蛇神、」「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威，」周浩還算受到了一點小小的優待。他被關押在儲藏室的一個單身牢房里，不足十平方米，頭上懸吊著一盞永不熄滅的白森森的日光燈。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一張破舊的小條桌，一個長凳。別的在押人員卻象畜生般的擠在一條大通鋪上，涼冰冰的水泥地上鋪著亂稻草。惟獨周浩有床，桌，凳，還住著單間牢房，也算是魏東彪對他的這位前「上司」的格外開恩吧。除規定的休息放風吃飯時間外，「造反派」還勒令周浩每天都要寫檢查交代。這時，早飯已經開過了。所有的在押人員每日只吃兩餐，餐餐吃的都是兩個山芋粉摻和玉米面蒸的窩窩頭，一小碗缺油少鹽沒削皮的東瓜湯。
周浩已經吃過飯了，正坐在床上盤著兩腿閉目養神哩，模樣倒有點象參禪誦經打坐的和尚。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套已經洗的發白的灰布中山裝，昔日合體的這套衣裳，如今已經顯得肥大空蕩了。他那頭稀疏的頭發幾乎全白了，卻朝後梳的整整齊齊，一絲不亂，保持著他愛整潔的生活作風。他很消瘦了，雙頰凹了下去，面容蒼白，頭上的那盞不分白晝始終都亮著的日光燈，照著他那紋絲不動的身體，仿佛就是一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驅殼。
但是，這位廣平的前省委書記的思維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反而比任何時侯都更加活躍。多少天來，他反復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偉大領袖」發動的這場大革命的目的何在？「造反派」在不遠的將來會不會取代黨的機構和黨的干部？他一點也不敢懷疑「偉大領袖」的英明和正確，但又時時在自己心里將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和斯大林的「肅反擴大化」暗暗的與這場文化大革命作著比較。但他又同時嚴厲地告訴自己︰這是一種十分危險的思想傾向，怎麼能輕易地懷疑這場偉大的群眾運動呢？怎麼能懷疑我們的「偉大領袖」呢？中國革命的勝利，是「偉大領袖」光輝思想指引的結果，沒有「偉大領袖」將馬列主義的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相結合，也就沒有我們今天的輝煌！無數事例已經證明了︰緊跟「偉大領袖」就是勝利。
突然，鐵門「 啷啷」的響起來，打斷了周浩的沉思。他睜眼一看，覺得很吃驚！原來是「紅造聯」的一號人物魏東彪和二號人物孔尚武含笑站在他的面前了。周浩不知這二人的來意？他下意識地抿緊了自己嘴巴，不動聲色地看了這二人一眼。
「周書……」
魏東彪張了張嘴巴想稱呼周浩「周書記，」但忽然意識到了雙方仍然存在的距離和敵對狀態，便又改口道︰「周浩，這段日子你對自己的問題考慮怎麼樣了？」
孔尚武也幫腔作勢的說道︰「周浩，魏總指揮對你很關心，今天他親自來看看你，你有什麼問題，生活上還有什麼要求？你可以說說嘛。」
周浩蠕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他看了魏、孔二人一眼，沉默了一會，終于冷漠的說︰「我很好，沒有什麼困難需要你們幫我解決，我感謝‘造反派‘的關懷。」
看守人員從外面端進來兩把椅子，魏東彪和孔尚武坐下來。這時，周浩已經預感到魏、孔二人親自來牢房一定是有要事找他談……他自從被「造反派」隔離關押了一年多，魏東彪還從未來過這里呢。今日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來臨，大不同尋常啊！周浩暗暗思忖著︰今天將會發生什麼意料不到的事件呢？無論怎樣，自己在心理上要做好一切準備。不打無把握之仗，這歷來是周浩的思維慣性。
魏東彪微笑著掏出香煙，向周浩很客氣的遞過去。周浩搖搖頭拒絕了。魏東彪將香煙轉遞給了孔尚武，自己點上一支，慢慢的吸著，思考了一會，他和顏悅色的對周浩說︰
「‘造反派’準備改善一下你的生活條件，過兩天給你找一個合適的地方，伙食條件也要想法子改善一下。另外，還要送些報紙和學習資料給你。周……周、周書記，這些日子委屈你了，說句心里話吧，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迫于形勢的壓力啊，而且是一種無形的沉重壓力。您、您這一生從事政治工作，我相信，您能理解，會理解的。」
魏東彪心一橫，一憋勁，終于說出了他極不願意說出口的那個稱呼。
這時，孔尚武也嘻嘻一笑，和藹的說︰「周書記，我們也是被浪潮卷著走趕著走的人嘛，身處這樣大規模的急風暴雨似的群眾運動，大家全都受著這樣的大勢所趨，這完全是身不由己。我們也實在沒辦法，也只能跟著時代的潮流走了。如果、如果我們‘造反派’有些過火的行為，還望周書記多多的包涵啊。」孔尚武說到這里，竟然象個不倫不類的江湖漢子，拱手抱拳頭朝周浩揖了兩揖。
周浩被這倆個「造反頭頭」的反常舉動弄得莫明其妙了。他輕輕咳了一聲，鎮靜著自己的情緒，然後輕聲慢語地問道︰
「你們這回親自出馬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過去你們提的那些問題，我都已經作了回答，我明確的告訴你們︰我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一句話，我要對歷史負責，對我本人的政治生命負責，更要對黨的利益和人民的事業負責。在涉及到重大的是非原則問題上，我不能違心地去遷就你們，根據你們的政治需要，作出不負責任的假證偽證。」
「哈哈哈！」
魏東彪突然發出一陣豁然大度的笑聲！他的神情有點揶揄的對這位前頂頭上司說︰「周大書記，你可是誤會我們的來意了。」
周浩銳利的眼光毫無任何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有力地說︰「可是你們也並沒有將真實的來意對我說清楚嘛。」
魏東彪和孔尚武交換了一個眼神︰「哦，哦，我倒是疏忽了。其實，我們的來意是很善意的，就是想請周書記換一個地方，換一個住宿的地方。也就是說換一種氣氛和生活環境，想盡我們的綿薄之力，給你改善一下各方面的條件。在這種前提下，我們想跟周書記平等的交換一些意見，嗯，嗯，平等的交換一些意見。」
魏東彪一面說，一面作出一個「請」的手勢，他整個身體也隨之擺出一副「恭請」的姿態。
孔尚武象個魏東彪的影子似的也緊跟著客氣的笑道︰「周書記，請吧。」
周浩這時心頭倒有點兒忐忑了，他無法在很短的時間內琢磨出「造反派」為何對他改變了態度？究竟要對他干什麼？需要他對他們干些什麼？于是他暗想︰好吧，今天就是龍潭虎穴也跟他們走一趟，看看這些得志的小人究竟耍的是什麼花招？他慢慢的從自己的鋪位上爬起來，毫無表情的說︰
「你們是不是又要提審啊，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嘿嘿，周書記，不是提審你，到了那里你就全知道了。」魏東彪一邊說，一邊起身跨步走在前頭，一行三人走出這間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