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第137章︰還是談崩
時間已到午後了。冬日的陽光無力地透過鋼窗玻璃，照進了一間寬敞、闊綽、舒適的大屋子里，室內鋪著厚實潔淨的大地毯，仿佛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牛皮長沙發揩抹的縴塵不染，大茶幾上放著閃閃發亮的高腳玻璃水果盤，盛著紅紅的大隻果，黃澄澄的進口香蕉，大蜜桔，水晶球般可愛的紫葡萄。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幾幅名人山水字畫，還有幾盆專門從溫房里培植的名貴鮮花，擱在做工考究的大花架上。日光溶溶，灑滿在盛開的花朵上。
「坐吧，請坐吧。」
魏東彪一面殷勤的招呼周浩，一面已經坐在大沙發上了。「泡茶。」他高聲地叫一聲！又轉過臉來笑問周浩︰
「周書記要喝什麼茶啊？」
「無須品茶。」
周浩冷冷的說，可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在魏東彪對面的一張單人沙發上緩慢地落座了。
「要泡茶，要泡茶，而且要喝上等的好茶。」魏東彪臉上堆出親熱的笑容，和善的看著周浩又說︰
「我記得周書記是最愛喝茶的。我給你當秘書的時侯，就知道你有這個嗜好嘛，還記得你一天要喝兩瓶開水，茶是一天三撮，分早、中、晚，是吧？」
「哼哼……」周浩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孔尚武早已拿起一個紅紅的大隻果，不聲不響的削淨了皮，遞給周浩︰「周書記，吃個隻果吧。」
周浩默默的接過來，擱到大茶幾上。
茶泡好端上來了。碧綠的女敕葉飄浮在杯口上，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往外溢出一縷縷的清香。周浩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端杯喝了一口，他咂了一下嘴巴，又連連的喝了幾口。魏東彪和孔尚武互相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他已經有一年多沒嚐到茶葉的清香了，周浩不禁勾起對往日生活的記憶……
他看看這間屋子里的那些富麗堂皇的擺設，覺得那麼的陌生，又是那麼的熟悉。他記得自己是最後一次主持省委常委會議後，便遭到了「造反派」的圍攻和批判，以後就是一連串的厄運接踵而至︰批判、斗爭、游街、沒完沒了的檢討，隔離，審訊……從此後，他再也不是這座擁有幾百萬人口城巿的主人了，而是一個被「造反派」管制專政的「走資派！」
他抿心自問︰實在弄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對人民對黨對「偉大領袖」對社會主義犯下了什麼罪行？
他此時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室內溫暖如春，比起那間冷如冰窖的地下儲藏室，簡直就是天堂和地獄之別了！他恍如隔世，燦爛溫暖的陽光，從明亮的大窗外照射進來，由于長期被關押在陰暗的囚室里，此刻頭頂上的那一大片明晃晃的日光，竟使他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半晌，他才適應了這片新天地。
這時，孔尚武第二次將那個已經削好皮的大隻果殷勤的遞送到周浩面前︰「周書記，吃個隻果吧。」
「吃吧，周書記快有一年多沒吃到水果了吧？」魏東彪的語氣里充滿著一片關切。
沒想到周浩搖搖頭，他對茶和對隻果的態度截然不同。是呀，茶的屬性是清，而隻果的屬性是甜，極易讓人想到「偉大領袖」關于「糖衣炮彈」的那句名言。而茶，又似乎是一個清官的象征！對于周浩來說，喝幾口清茶是可以的，伸手接過來一個大隻果大口的咀嚼，這無論在感情還是理智上，都讓他根本無法接受。此刻，他也捉模不透自己的這個前秘書今天改為「魏東彪」名字的年青人，對他究竟是一個什麼真實態度？眼前的這一切，到底包藏著什麼玄機？這一切的背景又是什麼？毫無任何疑問，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一個虛假的表象，魏東彪之所以對他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真實意圖，卻讓他捉模不透啊？就在昨日，還是你死我活的敵對階級間的關系，今日竟然成了他的「座上客，」「高堂之賓。」這種巨大的變化和反差，不能不使周浩從心理上提高警覺性和高度的戒意——這究竟是陰謀，還是陷阱？還是形勢真的發生了改變？又意味著什麼？他舌忝了舌忝有點發燥的嘴唇，又一次端起茶杯說︰
「還能再給我添點開水嗎？」
「可以，可以。」魏、孔二人幾乎就是異口同聲地說。
「老孔，你去給周書記拎瓶開水來。」魏東彪看也沒看孔尚武，輕聲地吩咐。
一個很漂亮的塑料殼熱水瓶送來了。孔尚武面含微笑給周浩的茶杯里倒滿開水，周浩又連連的喝了幾口。
魏東彪掏出一包高級「熊貓牌」香煙，他扔了一支給孔尚武，目光平和，態度謙遜，輕聲地說道︰
「周書記，你是怎麼到了今天這一步的？我跟‘紅造聯’的幾十萬造反戰士又是怎麼到了今天的這一步？我不想再細論了。你是個明白人，一輩子搞政治，這里面的道理你一定很清楚。總之，一句話，大家都是被卷進當前這個巨大政治浪潮里的人，我們全都生活在現實社會中，誰也無法逃月兌各人面臨的這種社會環境。‘偉大領袖’早就說過了︰‘階級斗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失敗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今天的無產階級，明日也許就會變成新的資產階級；昨天的資產階級被打倒了，剝奪了他們的財產，變成了今天的無產階級。這場文化大革命，誰也無法把握和預測它的最終結果，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戰略部署，有些我們也許知道一些，有些我們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舉例說吧︰我們‘造反派’將來的前途如何？對于你們這些‘走資派’是否堅決打倒永遠不再起用？這些重大的問題，誰都無法預料？誰也說不清楚？」
周浩皺皺眉頭，他已經對魏東彪的冗長說教感到乏味了。他將手中的茶杯擱到茶幾上，輕輕的活動了兩下有點坐累的身子，目光看著面前的魏東彪，用平靜的聲音說︰
「你有什麼話就明說吧。不要繞彎子，不要兜圈子，你們‘造反派’到底要我干什麼？你們過去提的那些問題，我對此全都作了必要的說明，我的立場和態度，你們都已經記錄在案了。如果來硬的一手不行，現在你們想使用軟的一手迫使我就範，那麼，我在此鄭重的聲明︰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我都會以一個**員的黨性擔保，決不會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迎合你們的政治需求。」
周浩的這番話將孔尚武說炸了，他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厲聲地喝斥道︰
「你住嘴……」
魏東彪趕緊對孔尚武擺擺手，制止了他的魯莽沖動，轉過臉來用協商的口氣說︰「周書記，你誤會我們的意思了。你看看，我們是請你來的，不是把你押來的。這個地方可不是‘造反派’的審訊室啊，在這間室子里既沒有專案人員，也沒有審訊桌子，你在這里是我們的‘座上客’嘛。」
周浩冷冷的說︰「今日的‘座上客，’明日的‘階下囚，’一步之遙，一夜之隔，這絲毫也不奇怪嘛。」
「這是你個人的認識了，周浩。」魏東彪收斂起笑臉，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嘿嘿嘿……」
孔尚武陰險的笑著，嘲諷的說︰「周書記，我們干脆向你攤牌吧︰現在我們‘造反派’想跟你合作了，由過去的敵對階級，變成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你對我們還有點價值。拿破侖不是早就說過嗎︰‘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他想起來魏東彪對他說過的這句名人名言，急忙就引用上了，而且還加上了一句自己借題發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