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白得柱扯著公鴨嗓子又開始在喇叭里吆喝。在那緊鄰村委會的互通,女人又在外面給孩子喂飯,剛听到白得柱咳嗽了幾聲,罵了句,「遭天殺的白得柱。」未等白得柱開始說話,抱起了孩子便往屋里奔去。
「各位村民,今天廣播的還是收公糧的事。從古到今,這皇糧一定得交,想賴是賴不掉的。全村的黨員都要向老支書學習學習,才開始收一天,人家都交了。今天我看誰不交,不交的話就把他的名字廣播出來。在全村丟人……」在白得柱公布交公糧事情的時候,成了好多人的談資。
正在他廣播的時候,有人說道︰「這主意好,在咱村里,但凡是黨員,大都是干部。看這一次白得柱能不能帶好這個頭。」
另一人說道︰「對。他們都交了,咱們也跟著交。」
白得柱繼續廣播︰「……家里面有人民教師的、有孩子在上學的,也得把公糧給交了。人民教師吃的是國糧,也應該有個人民教師的樣子……」這廣播里面的話並沒有在酒桌上听得那樣刺耳,但說的卻是同一個意思。
廣播完了,白得柱等幾個村干部和鄉里來的人一起去了趟村里的小學。
村里的小學就建在村東頭大坑的邊上,兩者之隔了一條路。每逢下雨,這個大坑也會蓄上很多雨水。盡管距離學校近,但是絕少有孩子在這里玩的。相傳這坑里有水妖,只要往水里游,那水妖就會拉著人的腳踝往下拽。我想這大多是大人們編出來的,哄嚇孩子的話。但有孩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卻賴于這個坑緊鄰大道,來往的人的,卻是怕別家人們看見了挨打。有西大坑的「世外桃源」,在這東大坑玩的人就要了,近乎沒有。
從這東大坑邊上走過時,看著蓄了多半坑的水,村干部說道︰「今年坑里沒有淹死娃子吧?」
白得柱說道︰「今年還沒有。」
「別的村已經死過人了。你們村也應該注意些。」鄉干部如是說道。
說著,便來到了白家莊小學。
白家莊小學的校長是一個精瘦的老頭,姓齊,是鄰村齊家莊的人。見這麼多干部模樣的人來到了學校,這樣的情景,一年里是見不得幾次的。
因為不是白家莊的人,白得柱的廣播,這齊校長自然也沒有听到。迎向前去,齊校長說道︰「白支書領了這麼多人過來,是有啥要緊的事情麼?」
「也沒啥要緊的事。」白得柱說道,「這不是要交公糧了麼,村里面的人不積極,想請你這校長幫幫忙。」
齊校長有些模不著頭腦,說道︰「我們這是學校,除了教書匠就是娃,能幫什麼忙。」
白得柱說道︰「能幫的忙大了去了。咱們村的公糧能不能交齊還指望著你們呢。」又說,「走,咱們去屋里說去。」
在交公糧這件事情上,鄉干部想的這一招真是發揮了巨大的效用。
一個晌午的功夫整個糧管所就熱鬧了起來。人手不夠雇來了幾個臨時工,一時秩序難以維持還從派出所請來了幾個人。
白家小院里白老漢正在套馬車裝糧食。而白強卻不想讓白老漢這麼做,說道,「爹,前個我才和山子說好,他家的公糧不交,咱家的也不交。這一次就要給他們鬧一鬧呢。」
白老漢罵道,「你說的那是個屁。種的是國家的地咋能不交皇糧?」
「這一畝地才打多少斤糧食,咱也不能交這麼多啊,準是鄉里村里提留了不少。」白強說道。
白老漢把馬鞍套在馬背上,說道,「去!你不交,我交。你才出去幾天就成精啦。說什麼‘提留’,皇糧就是皇糧,不交皇糧的就是暴民。你要學那個山子當暴民我可不當。」
白強攔不住他爹,只能由他去了,直到听不見了馬鈴聲彩虹才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白強看見彩虹,怨道,「爹不知道怎麼回事,給我說話象是吃了火槍藥。不管什麼事情都要和我對著干。自從我回到了家,就沒有見過他有過幾天的好臉。」
剛才這父子之間的爭吵,彩虹全听到了,只是沒有敢出來。在院子里听到了白強這樣的話,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三五天後,糧管所的倉庫堆滿了小麥,多得都要溢了出來。不過白家莊還是有幾戶沒有交,白得柱想好好完成任務,這樣好去鄉里邀功。這十幾戶沒有交公糧的人家里面,山子家就是個典型。在去年,他家的公糧就沒有交,若是能讓他家交了,其他戶也就好說了。
于是白得柱帶著村委會的幾個人開著三馬車決定上門去收公糧。車開到了胡同口就停了下來。
山子正蹲在自家的門口抽煙。因為沒有交公糧,上不了學,兒子白東亮就一個人在胡同里蹦跳著頑。
白得柱先下了車,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到象是領導在視察。他樂呵呵的說道,「山子,閑著哪?」
山子扭過身,知道白得柱來做什麼,愛理不理的,說道,「那里會閑著,你沒看見正忙著抽煙麼?」
「這不,村里知道你忙,我和幾個干部開著車來了,也省得你去糧管所跑了。」白得柱順著說道。
「我不交!」山子掐滅了煙蒂,站起來沖兒子喊道,「別耍了,給我滾回家去!」白東亮沒有貪玩,乖乖的回家去了。山子也正要回。
這麼多人在場,白得柱卻失了面子,氣極,道,「白大山,你別介給臉不要臉,今兒你交不了公糧就別想往家里呆。」
山子也不示弱,雖然他們人多勢眾,但畢竟是在自家的門前,更何況他也是個愣頭青,道,「怎麼著?你想綁我不成?我還沒听說過因為不交租子,咱社會主義國家就要逮人哩!」
白得柱一把抓住山子,說道,「今兒你要是不把公糧交了去,老子就敢逮你。」
二人撕打在一處,他雖不及山子年輕,但比山子壯實,況且身後還有一幫人在助威,山子見佔不了上峰就朝院子里喊,「哥,快來救我呀,白得柱打人呢!」
村會計白要才見形勢不妙趕緊退了回去。卻不知道他要去那里。
山子他哥白大川是個蠻漢,听了山子的求救,提著一把三股鋼叉就從院子里沖了出來。見胞弟被白得柱抓著,喉道,「誰他媽的敢動我弟一下,我就和誰玩命。」
白得柱見狀趕緊松開了手,其他人也跟著退後幾步,白大川拿鋼叉往四處一扔,其他人又急忙退後幾步。
白得柱知道這白大川曾是個惹事的主兒,怕出事,驚道,「大川,咱有話好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白大川把那叉子扎到了地上,一手還叉著腰,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神氣,說道,「別說今年的糧食打的少,就是打得多也不給你們交。」又說,「白得柱,老子可是個蹲過大獄的人,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這時候山子媳婦和白大川的媳婦也從家里跑了出來。擱著以前他們兩個可是對罵的高手。因為在一個小院里住,難免會生出些事端來,何況還是兩個得理不饒人無理佔三分的勢利女人。可如今他們卻是站到統一戰線上一致對外了。
山子媳婦見士氣在他們這邊,很得意,說道,「撒泡尿還留片濕呢,我們交公糧能撈到什麼好處?」
白得柱吞吐道,「這交公糧人人有責,交公糧光榮,不交公糧可恥。」
「我呸!別整那些大話來壓人,誰不知道你白得柱是什麼德性。」山子罵道,「今兒誰也別想從我這里拿走一粒糧食籽。」又說,「哥,咱回家去,就讓他們在這兒涼著吧。」
白得柱萬萬沒有想到剛一開始就踫了這樣一鼻子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左右為難。這時候,白有才領著幾個戴大蓋帽的人來了,為首的還是鄉派出所的副所長,那人姓黃。
眾人看到了官家人,立即閃開了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