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次事件以後,好些大人都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去大道上玩了。甚至不惜說再去就打斷你的腿等等之類威脅的話。可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幾乎是所有孩子的秉性。沒過幾天他們就又開始成群結隊往大道上奔去了。
這條路是那樣的寬,那樣的長,來來往往的,各式各樣的車輛是那樣的大,跑得是那樣的快。這條康莊大道的盡頭到底是什麼。是天邊麼?是海角麼?這些東西總是能給農家的孩子帶來不盡的希奇。而在這條道上施工的工人們卻是不會這麼想的,他們知道,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國家因此而花去了幾十個億,它的最北邊是國與國的交界,它的最南邊是陸與海的相接。倘若這幫孩子真的走到了盡頭,真不次于二萬五千里長征呢!
有時村里的大人們也會駐足看個稀罕。幾十年來都蝸居在白家莊的老人們是不知道這條大道的具體功用的,他們的腦子早已經被老話,習俗,以及大半輩所積攢下來的瑣事給佔據了。象那些孩子們一樣覺得這條道寬,這條道長,覺得稀罕,但也僅僅是稀罕。然而經常出遠們的後生卻是知道的——城里人通常把這條大道叫作「高速公路」。
然而相比希奇,村人們更加注重的是實在。其實剛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人在抱怨了。因為開闢這條大道,毀了白家莊不少的莊稼。——剛過膝蓋的玉米苗子,綠得正女敕的花生秧子,串種時的投入且不算,光是施肥和澆水就花費了不少錢,此外還有氣力。而如今卻硬生生的被鏟了被毀了,誰見了不心疼。
這一天又有不少人來到村委會,讓村支書白得柱給他們一個說法。
……
「你們就是找我也沒有用,這是國家修的路,管我屁事?」白得柱說道。
「可我們家的那二畝地全被毀了,你們總得給個說法吧!」白肚子哀求道。
「我後廟的那塊地也毀了呢,我給誰找說法去?」白得柱道。
「你這麼說算啥?你這干部還管不管事了?」一群眾氣道。
「管——怎麼不管?你沒看見嗎?我這就是要去縣城開會呢。」白得柱說著就去推他那輛摩托車。
這時候有人從人群里躥了出來,手里拿著半塊磚頭,還在破口大罵,道,「白得柱,老子今天拍死你!」
白得柱見狀,大驚失色,一邊往後退,一邊說道,「快攔住他,快攔住他!」
來人正是山子,不用他說,一開始就有白強等幾個人在後面追著他,有些人怕出事惟恐月兌之不急,不過也有幾個人上去攔山子。
白得柱一看眾人把山子給欄住了,急忙蹬上了摩托車,狼狽逃去,山子掙月兌眾人,拿磚頭使勁向前拋去,那磚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正中摩托車的後輪,可那摩托車的後身只是扭了一下就又向前開去了。
……
「狗日的白得柱,越來越不象話了,自顧著自己吃喝,從來不給老百姓辦事。」
「我看,他遲早得下台。」
「地都被毀了,國家也不給個說法,這算是怎麼回事嗎?」有人說道。
「要不,咱們上訪去?」有人提議。
「去就去,就不信找不到管事兒的。」有人應道。
……
到了第二天,真有十幾個人代表廣大人民群眾開輛三馬車,越過縣城去市里上訪去了。可市里不管這事,他們說「此事已交由各縣辦理」。于是就馬不停蹄的回到了縣里,縣里說「此事已交由各鄉辦理」。中午飯都顧不得吃,回到鄉里,鄉里面竟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此事已交由各村辦理」。一天下來,踫了一鼻子灰且不說,他們最後還得去找白得柱。
累了一天了,正在家里端著碗吃飯,這時從大喇叭里傳出了白得柱那鬼哭狼嚎般的聲音。
「廣大村民注意啦!廣大村民注意啦!
今兒去縣里開了個會,給大家廣播一下上頭的指示。收了秋,咱村就要重新劃地。到時候平均分配——咋——一定會把少的地的給補上去的。修這條路,將來對咱們也是有好處的。鄉親們也啊體諒一下國家的難處啊——「
說到最後便是令人作嘔的廢話了。
白家莊的村民覺著白得柱說得也在理,反正秋後就要重新劃地了,因為開路而毀的莊稼就讓它毀了吧,誰讓自己運氣背呢I是才過兩天就又出了亂子。這白家莊不是閉塞著的,和這個村那個莊都是有著各種錯綜復雜關系的。這家媳婦的娘家是王莊的,那家的姑娘可能嫁到了孫莊。三里五莊的那個村里要是有點事就能很快在整個鄉里傳開。
在別的村因為開路毀地,村里都給發了損失費,比如吳家莊是按按人頭來分的,因為當初劃地時就是按人頭來劃的,毀了地的農家,大人給二百,小孩給八十。沒有毀地的農家也有得分,大人是一百,小孩是五十。
然而在白家莊毀的地比其他村的都要多,卻沒有一個人分到錢。這不能不讓他們有些想法了,可憐的白得柱才過兩天消停日子,這幾天又有不少人去找他。把他家的門檻都要踏破了。白得柱窮于應付,也沒有給他們道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心里有鬼,那些錢他是偷偷昧下了的。
當夜,白得柱召集村會計白要才、白家業等村干部召開緊急會議,一想光是這幾個人還不夠用,就又把各組的組長叫了過來。開會的地點不在村委會而是在白得柱他家。白家莊共有八個組,其中四組的組長因為家里有事沒有來。所以參加這次會議的剛好是十個人。
就在白得柱的正房里,地方不大到也顯得熱鬧,因為座椅不夠,大家或坐著、或站著、或蹲著,形態各異,不過相同的一點是都在吞雲吐霧,說話時就把煙夾在手里,不說話了就一根接著一根的猛抽煙,不管怎樣在這個時候嘴都是最忙碌的器官。
就在這次「會議」上白得柱宣布了一項重要的「決定」。那就是對白家莊全村實施規劃。在座的都覺著奇怪,雖然這規劃的事鄉里提出了好幾年了,白家莊好些農戶住房困難這也是實情,可是這白得柱從來都是不提倡規劃的,因為他家獨有兩座大院子,若是規劃了,將來不但與其他農戶一個規格,兩座院子也將變作一座。
……
有人問道,「得柱哥,為啥要規劃?」
白得柱說道,「別的村不是都規劃了麼?在這老屋子里都住了幾十年了,一半泥土一半磚的,看咱白家莊那有幾間象樣的房屋,有錢的怕規劃不敢提前蓋新房,沒錢的吧家里添了人丁不添房也不行,這劃早就該規了,即使我不規劃,下一屆村支書也要規的。」
「你不干了?」有人見白得柱這麼說,疑問道。
「放屁,我啥時候說我不干了。」白得柱罵道。
「那咱啥時候規劃?」又有人說。
「明兒,明兒就請人量莊子!」白得柱說話的口氣讓人不容質疑。
「得柱哥,因為開路毀地的事兒上頭到底給咱村撥了多少錢?」有人突然問道。
「就那幾片地能撥多少錢,你以為毀的是搖錢樹,毀的是金子啊。你們不想想,這幾年不算是在村里,在縣里,在鄉里光是吃喝咱們就花了多少錢。撥來的錢都讓我補窟窿了。」
「這——」經白得柱這麼一說,那人說不出話來了。
眾人都變得很沉默,只顧低著頭抽煙。
「得柱,你是村支書,我們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由你選上去的,你說啥就是啥,大伙兒也都听你的。咱們是一條心,上頭到底撥給咱村了多少錢,你就交個實底吧。」一向沉默寡言的白家業說道。
「是啊!」
「是啊——」其他人也在呼應著。
白得柱看眾人,他狡黠的笑著,道,「剛才我給大伙兒交的都是實底,從縣銀行里剛把錢取了出來就踫見了要酒肉帳的,把咱欠的錢都給他了,不過最後還是剩了一些。」說著,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抽出一個塑料袋子,往桌子上一扔,眾人都圍將過來,他們的脖子都伸直了,眼都睜大了。
剛吸完了一根煙,白得柱又點了一根,翹著二郎腿說道,「都在這兒呢。」
會計白要才挨著桌子最近,他顫巍巍的打開了那袋子,如其所想,里面是一沓而又一沓的鈔票。看著這些票子這些人摒住了呼吸,幾乎每一個人都狠狠的咽了口吐沫。一會兒一個個的小眼又飄向了白得柱,因為他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白得柱說這些話時已經是胸有成竹了,他道,「補完了窟窿,就剩下這些錢了,若是一張張的分給村民,一家才幾十塊錢,就是給娃們買糖也買不了幾回。」說到這時,白得柱把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掃視了一遍,他們一個個都在聆听著甚至連煙都忘了吸,于是又接著說道,「若是咱們分了——一個人能分一千多塊,就是天天在床頭上躺著,也能過得上半年舒坦日子了。」
白得柱回身,正襟危坐,說道,「還是按著以前的規矩,在坐的不論大小都有份,東西就放在桌子上,一人拿一沓。」說完,白得柱就先拿了一沓掖在了上衣的口袋里。而後,其他人也一個一個的跟著去拿。
白要才彎身看了看,袋子里還有一沓,就說道,「四組的組長不知道要分——開會,他家里有事兒,就沒有來。」
白得柱說道,「那好,明天就讓他上我這兒來。」又說,「多請幾個丈量的師傅,好好把咱村給量一下。」
「哎!」白要才應諾。
白得柱最後說道,「要是沒有別的事,大家請回吧?」
听罷,眾人一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