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村 第四十章 開荒(1)

作者 ︰ 張六莊

這一季的雨水好,地里的玉米稈已經躥到一人多高了。

戰爭年代里,不知道是那位浪漫的革命詩人把這一排排的玉米稈叫作青紗帳,真是一個貼切的比喻。那時候青紗帳里是革命志士隱藏起來伏擊敵人的好場地,而如今這青紗帳卻是成了惡人的天然庇護所。白天他們在這里潛伏起來,到了晚上他們就出來進村偷東西,萬一被看見了,那也不用怕,只要是跑到青紗帳里,那就算安全了。這些偷東西的,大多是外鄉人,不過看著外人來偷,本村里也有渾水模魚的。

白得柱雖說不是一個好干部,可沒了這樣一個干部,白家莊更加的混亂了,村西頭孫寡婦的妮子在玉米地里薅草的時候被人扒了褲子,村中間的白大川家在花生地里干活,剛彎下腰還沒有一袋煙的工夫,再抬頭時新買的摩托車被人拉跑了。那家的豬被偷了,馬被牽了,這也是很經常的事情。最可怕的還是晚上,只要是半夜里听見了自家的院子有什麼動靜,到第二天起來看時一準會少一些東西。在以前村委會組織打更,情況還好些。可現在卻是沒人帶頭了。

一時間白家莊人人自衛。但是獨木難成林,白家莊的治安要想有所轉機,還得需要人帶頭組織。

這一天,白強騎自行車載著彩虹去集上買東西,在回村的時候踫見了白土山,白土山正在一面牆壁上貼著什麼東西。白強騎過來和他打招呼,白強問道,「土山哥,你這是在干啥呢?今咋沒去集上賣菜?」

白土山一看是白強和彩虹,瞟了一眼彩虹,有多日不見,她長得愈發的風韻了,說道,「今有些忙,就沒有去。」又說,「我看咱村這幾天亂得很,想成立一個打更的隊伍,不知道成不成?」

「那最好!」白強說道,「整天介擔心受怕的,早該打更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遠一聲就行了。」

白土山道,「行!」看他們剛從集上回來,就問道,「你們這是去集上買啥去了?」

白強說道,「我買了把板斧,我媳婦買了些吃的和穿的東西。」

板斧就在自行車前把上別著,白土山看看彩虹手里掂著一大包衛生紙很是顯眼,頓了頓,目光又回到那把板斧上,說道,「買板斧干啥用?」

白強道,「開荒啊。後廟那塊地旁邊不是有片林子嗎?這林子里有一畝多是我家的。」

「開荒?」白土山有些不明白。

「這是近兩天才有的事,以前白得柱在的時候,不讓破壞那片樹林,現在沒人管了,好多人都開荒去了。」白強說道。

「哦,是這樣啊。」白土山明白大概意思了。

「那,土山哥,你忙,我先走了。」說著,就瞪上自行車載著彩虹回家去了。

在車後面坐著,彩虹說道,「強哥,你不是看不起土山麼,剛才一個土山哥,一個土山哥叫得真親熱。」

白強卻說道,「你知道啥?現在白土山在咱村真是個人物。我以前真是寫他了。」

彩虹說道,「我看這土山看人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有啥不對勁?」白強問。

「我也說不上來。」彩虹說道,「反正就是有些不對勁,看起來和以前比他不大一樣了。」

「什麼?以前。」听了彩虹的話,白強差一點把車騎到路邊的陰溝里去。不知道自己這才新娶來半年多的媳婦怎麼會和白土山相熟。

彩虹知道白強誤會他了,說道,「看你想哪兒去了,我不是給你說了麼,就過年的時候我替咱爹賣蘑菇,咱家的攤位和他家的在一處,白土山是幫了咱們不少忙的。」

白強這才放了心,還真以為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呢。

回到家時家門鎖著,白強料想,他爹白老漢可能是幫他建設叔開荒去了。

把車子在院里支好以後,對彩虹說道,「中午做些好飯,下午要干的是力氣活。」

「哎!——」彩虹應道。

白土山把打更的公告帖好以後,就回到了家。經過老支書的幾次訓斥,白嬌鳳打麻將不似先前那樣厲害,還知道了做些家務。這一次白土山到家時,竟然看到她在下廚做飯。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爹爹日漸式微,終將老去,而現在自己又無兒無女,能仰仗的也只有這個男人。

白嬌鳳看白土山回來了,就說道,「你現在連菜也不賣了,整天介瞎忙個啥?」

白土山順口說了句,「用你管。」這時從屋里傳出來老支書的咳嗽聲,白土山趕緊說道,「咱村這幾天太亂了,我想成立一個打更隊,這件事我跟爹說過的。」

白土山來到廚房里,問白嬌鳳,「做的是啥飯?」

白嬌鳳說道,「醋溜白菜,喜歡吧?」

「喜歡,喜歡。」白土山這麼說著,實際上他最討厭吃酸了。

圍坐在飯桌旁快要吃完飯的時候,白土山說道,「爹,咱村現在好些人都在開荒呢,我記得咱承包了一片林子,也開荒了吧?」

「開啥荒?」老支書吃得慢,一邊吃著飯,一邊不露聲色的說道。

「我也是下午刷布告的時候才听說的,就是咱後廟的那塊荒地。」白土山不緊不慢的說道,「咱家不是承包了兩畝多嗎?」

「那不是荒地,那是樹林!」一向冷靜的老支書突的變得很暴躁,放下碗筷,站起劇烈的咳嗽起來。

嚇得白土山趕緊站起來,老支書卻擺擺手不讓他扶,盡全力禁住了咳嗽卻憋得臉色血紅,老筋暴出,喘息道,「開荒——你說的這是真的?」

「這——」看老支書這副表情,白土山不敢多說話了。

還沒等白土山做出解釋,老支書就急急的走出家門,或者說是蹣跚著跑了出去。

才走到胡同口,老支書就已經氣喘吁吁了,豆大的汗珠從眉頭上滲了出來,揩去了,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不知有多少年不曾這樣急噪了,不知有多少年不曾這樣走路了,燈盡油枯,每個器官都走向了生命的極至,整個身體早已無法承受這樣的運動。但是倔強的意志總是能創造出一些奇跡來。因為白土山那句漫不經心的話,在飯桌旁老支書剛站起的時候,在他的身體里就開始埋藏著一個巨大的苦楚。他急于證實一件他不願意證實的事情。

包括孩子,白家莊的每一個人都是認識老支書的,平日里,老支書一向以冷靜穩重而著稱,而這一次卻見他如此神態,路人見了不問道,「老支書,您這是要干啥去之類的話?」老支書不理,只管急急的趕路。路人又去問白土山,「老支書這是要干啥去?」白土山來不及回答就繼續去追攆老支書。

畢竟年邁力衰,任他跑卻都跑不了多快,很快就讓白土山給追上了,白土山急急的問,「爹,您老這是要干啥去?說一聲,我載著您去。」

老支書表情呆板、嚴肅卻是不理,似乎並沒有听到白土山的話。一個老人這樣走著,樣子很怪,但似乎成了慣性,就是想停也停不下來,胸中被一股氣堵著,就是想說話卻也說不出來。不得以,白土山只能在後面跟著,生怕老支書會有個閃失。

走到後廟那塊地的時候老支書才停了下來,白土山就已經氣喘吁吁了,但老支書看起來象是並無大礙。

這一塊地勢較高,四周的景色盡收眼底,特別是不遠處的那片樹林,更是看得真切。那不是天然林,不是老林,而是一片防護林。這是幾十年前老支書帶領白家莊的廣大村民一棵一棵的種下的,多少年來曾為之付出了不少血汗,也不僅僅如此。他知道這片林子對白家莊的特殊意義。白家莊是沙土地,在沒有建防護林前,一起風便是漫天黃沙,遮天避日,土地更是貧瘠的很,莊稼年年歉收,地里長出的盡是一些耐旱的荊棘。這種植物,狗不叼,馬不嚼,只能曬干了當作柴火來燒。可是等這片林子長出來後就不一樣了,的確起到了防風固沙,保持水土的功用。黃沙一年比一年見少,土地也是一年比一年肥沃。這林子曾是老支書為村支書時的主要「政績」,更是他後半生以來的驕傲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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