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大戲(3)
3)
彩虹事先並沒有意識到,她獲得了只從嫁給白強以來的最大容光。盡管在那臨時搭建的舞台上她和白強都不是主角,出盡風頭的是白土山以及白土山請來的村干部馬鄉長。
這幾日天氣都不錯,而今天更是天公做了美,暖陽高照,照得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舞台下是一片喧囂的人群,給人一種沸反盈天盛況,這時是上午**點鐘的樣子,街坊傳街坊,親戚傳親戚,幾天來鄰村的人早就听說了白家莊要唱大戲。正如白土山料想的那樣現在是農閑的季節,又值過年,四里五莊的人大都過來了。從舞台上看,那簡直是一片人的汪洋。大坑里或坐著或站著擠滿了人,樹上附近的屋頂上也滿是人,在這「高處」的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十多歲的娃子。有家長看見自己的娃兒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站著喊他下來,那娃卻死活不下,因為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搶來的位置,怎肯拱手讓給別人。這一處,幾個爺們圍站在一處抽著煙海闊天空般的聊著。另一處幾個女人坐在從自家帶來的板凳上,不知為了何事一齊旁若無人的大笑著,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六七個女人能鬧出多大的動靜便可想而知了。還有許多的小商小販,挑著扁擔的,那是在賣梨膏;扛著木棍的,木棍上插滿了讓娃們流口水的糖葫蘆;自行車的後坐上駝著一個鐵盒子的,那是在賣棉花糖︰有的推了個小車,那里面的小玩意兒就更多了……或是在人群里穿梭著,或是在路邊擺放著,無論走到那里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每個小販的身旁都無一例外的圍著幾個甚至是一群娃子,才得的壓歲錢,你爭我搶的,正急于向販子換成他們心儀的玩具或是喜歡吃的小食品……
就在這里還是一片喧囂的時候,冷不防的,插在戲台旁的那根三眼槍發出了一聲沖天巨響。三眼槍類似于自制的土炮,一般是一個鐵錘一樣的東西綁在一根粗短的木棍上,鐵錘里面有三個窟窿,這是灌火藥用的。又有三個小口兒,那是插捻子用的。三眼槍也是故此而得名。由它發出的聲音明顯有些沉悶,但聲響很大,也傳得很遠,旁邊的人听了更是有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所以,它比一般的炮仗要厲害得多。
十聲巨響過後,從大坑的上空傳來一種顫巍巍的混音。這起到了震懾的效果,原本喧囂的人群頓時變得安靜起來。白土山信步走向了前台,今日的他更是油光滿面、衣冠楚楚。給白家莊大多數人的印象,這白土山並不識字的,但走到舞台中央時台下的人明明看到他手里拿著一沓稿紙,不知他是裝模做樣還是掩蓋了自己本來就識字的真相。白家莊的人大多數都覺得希奇,這段時間白土山帶給了他們不少的震撼。而鄰村的人大多數不認識白土山,他們翹首期待著他的講話還以為是從縣里鄉里下來的大領導呢。
在台上白土山明顯有些激動,看了一眼台下那涌動的人潮,因為站得太靠前了,兩腿哆嗦著不听使喚,差一點就掉了下去,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坐在最前排的那些人看到白土山這個樣子都笑出聲來。而白土山他本人早已顧及不到這些了,這一次他在戲台上扮演的是主持人的身份,要說的就那麼一兩句話,他顫巍巍的大聲道,「第二項,請馬鄉長講話!大家——大家伙鼓掌歡迎。」說著就帶頭鼓起掌來。台上台下頓時掌聲雷動。
戲台是這樣布置的,左邊是樂隊,笙鑼箏胡各種傳統樂器應有盡有,樂手均已就位隨時都可以進行演出,而右邊則坐了一些重要人物,第一排坐的是白土山專門請來的鄉干部,後兩排是村干部及他們的家眷,白強與彩虹就在其中。那彩虹也是一身好打扮,坐在台上,看台下一望無余,興奮的很。在這「貴賓席」上其他人也如她一般,正襟危坐著,沒有見過多少這樣大的場面或者是不曾這樣被款待過,看起來都有著些須的不自在。
在最前排的那些鄉干部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那馬鄉長見白土山叫他去講話,就挺著個大肚子,樂呵呵的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白土山也沒有入席,站在一旁陪著他。
馬鄉長對著話筒干咳了幾聲,接著都打起官腔來,「各位父老鄉親,大家上午好啊!」才一句就停了下來,不往下面說了。
場下的觀眾還不知為何,這讓場面多少有些尷尬。馬鄉長把頭扭向白土山,白土山心領神會趕緊帶頭鼓起掌來,場下的人知道是什麼意思了,也跟著鼓起來。
下面有一老者一邊拍著手,一邊對旁人說道,「這馬鄉長咋恁喜歡讓人拍手呢,土山讓咱拍了一次不夠,這家伙又讓咱拍一次。這戲還演不演了?」
在他旁邊坐著的那個人四五十歲的年紀,他就只看不拍,隨口說道,「你沒在電視上瞧麼,當官的都是這個德性,不叫個好他就是不往下說話。」
馬鄉長很滿意的抬起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不要鼓掌了,等又靜了下來,抬高了嗓門,裝腔作勢道,「這半年來,在以白土山為首的村委會的帶領下,白家莊的變化真是大呀。不但治安穩定了,村里的各項建設也是搞得有模有樣。土山的老泰山老支書是咱全縣乃至全市的勞動模範,土山是他的女婿,這女婿就是半個兒,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真是虎父無犬子啊!這過年時還請來了戲班唱大戲,咋——這是豐富了咱老百姓的文化生活,這不僅是白家莊的興事,也是全鄉的興事。借著這個機會,我提幾點希望,一呢,希望白土山繼續當好這個村支書,把白家莊管得象模象樣;二呢,不但要把白家莊管理好,還要做個致富帶頭人,讓白家莊村民的生活水平更上一個台階。」說到這里,馬鄉長又不說話了,回頭看看白土山,那白土山眼快立即又帶頭鼓起掌來。
馬鄉長對白土山的做法很滿意,繼續說道,「今天哪,借著這個機會,我代表鄉政府送給土山一面錦旗,來表彰他對咱白家莊做出的——咋——突出貢獻。」轉身道,「小王,拿來!」那個被馬鄉長叫作「小王」的人從後台走了出來,把早就準備好的錦旗交給馬鄉長。而馬鄉長又鄭重的遞到白土山手里。隨後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那馬鄉長走了回去,台下的人卻听得一頭霧水,特別是一位正抱著孩子的農村婦女長吁出一口氣,嘆道,「我的天,總算講完了,呱啦呱啦的,不知道在說個啥?也該唱戲了吧,今兒要唱那一出啊?」估計說這話的女人是外村的,不但不認識白土山,就連馬鄉長也不曉得。
在她旁邊,一位正磕著瓜子,說道,「你咋會懂,人家當干部的都這個樣。」吐出了瓜子皮又說道,「那戲台上寫著呢,今兒要唱對花槍。」
「呵呵——」那女人爽朗的笑著,「這戲我在廣播匣里听過,不賴不賴。」一會兒停止了笑,她覺得有些奇怪了,道,「不是要唱戲了嗎?那個人咋還不下去,看著咋恁別扭哩!」
的確是這樣,馬鄉長走下了台,而白土山卻又霸佔住戲台不放了。此刻,他是完全沉浸在為自己營造的精神王國里了,興奮得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他的心情與當年拿破侖接受衛冕時幾乎無二般模樣。他把手中的錦旗高高舉了起來,左右搖晃著,在別人眼里,那卻是一個很滑稽的動作。
戲台下,坐在最前排的那些人不樂意了,起哄道「土山,你這是在干啥哩,光看你一個人了,還讓不讓大家看戲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在附和著。
……
白土山似乎注意到了下面的情況,及時的收斂了那有些失態的行經,對著話筒大聲喊道,「今兒演的第一場戲是‘對花槍’。」說完,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白土山話音剛落,那樂隊立時就演奏起來,剛開始的一出就是武戲,板鼓、堂鼓、大鑼、梆子、手板一時齊鳴,響聲大作,猶如滾滾江水,給人一種激昂澎湃的感覺,人們的情緒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伴隨著曲子,「羅藝」手拿花槍健步入場,在台上舞動起來,沒有白土山示意,台下就響起一片震人發聵的叫好聲……
到了最後,「羅藝」與那「姜桂芝」打了一出精彩的對花槍,二人破鏡重圓,重歸于好。這時戲台也落下了帷幕。偌大的一個大坑里擠壓壓的人群開始向四處散去。看樣子他們都很滿意這一次的演出。
在後台,白強對彩虹有些興奮地說道,「唱得不錯吧?看咱在台上看得多清楚,就這叫你來你還不來呢!」
彩虹笑道,「是不錯。」又道,「趕明兒我叫我娘和我爹也來咱村里瞧戲。」看看那已經偏西的日頭,急道,「不好了,光顧著看戲,你看這天都啥時候了,咱爹和咱娘還等著我做飯呢!」
白強卻不以為意,說道,「這有啥,你沒瞧見麼,他們也在下面看戲。家里還剩那麼多油條和麻花,餓不著他們的。」
「那些東西哪兒能頂得上飯,我要回了,你還回家吃飯不?」彩虹問道。
「村里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那里顧得上在家吃飯,就不回了。」白強說道。
「要是喝酒的話,你少喝些。」彩虹勸道。
「下午還有一大攤子事兒的,放心吧,喝不了多少。你回吧。」白強說道,還沒有等彩虹走他就不知因何事被山子叫出去忙活了。
彩虹從後台出來後,隨人群往自己家里走去。在路上踫見了吳桂花和白小玲,他們也一同推著車往家里的方向走。車上裝的大多是一些小玩意,這樣的一個賺錢機會,她怎能不去抓。
彩虹三步並作兩步,趕上了他們,也幫忙推著車。白小玲扭頭見是彩虹,很高興的樣子,說道,「嫂子,我在看見了你和我哥在戲台上,真威風啊。」
吳桂花扭頭見是彩虹也說道,「以前我咋沒注意到,這強子跟了那白土山以後能耐真是大起來了。」
「他就是跑跑腿,有啥能耐的。」彩虹雖是這麼說,心里卻在樂和著。
「嫂,這戲唱得真好。明兒個你領我到後台瞧瞧去,我想看看他們是怎麼化裝的。」白小玲說道。
「好!」彩虹答道,「我給你強哥說一下,看他讓咱去看不?」
他們推著車子,比起他人來速度自然有些慢,有個鄰居從他們身邊經過時看見了彩虹,夸道,「強子他媳婦,今天看你在那戲台上可真神氣啊。多少年了,咱白家莊也算是在鄉里露了一回臉。」
「那有啥,就是在上面坐坐。」彩虹很謙虛的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