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火葬(2)
2)
天空灰蒙蒙的,當第一片雪花飄飄揚揚地從半空中落下來的時候,白家莊那新建的高大的煙囪里終于冒出濃烈的煙氣來。于是,村民們也終于知道那是做什麼的了。午後的時候,盡管天氣不好,但大街上還是有人。他們中就有人親眼看到,一輛破舊的機動車,上面拉著幾個披麻戴孝的人還同一口棺材,響著刺耳的機器轟鳴聲駛進了那個剛剛建成的工廠。于是,他們知道那工廠到底是做什麼的了。
在白土山的大力推薦下,白強成了白家莊火葬廠的第一任廠長,不僅如此他還是一家雞場的場主。一時間,他成了繼白土山之後,白家莊第二個風光無限的男人。
自從當上廠長以後,白強不緊講究起穿著來,連走路都與平常不大一樣了。昂首挺胸地、意氣迸發地,儼然以成功人士自居。別人也不叫他白強、強子,而是改叫白廠長了。起初,這樣叫他的是那些外村人,白強听了很不順耳。可是久而久之,不但是本村的群眾,就連白土山、山子都稱呼他為「白廠長」了。打招呼時,每听到有人這樣叫他,白強听了就覺得很帶勁,有一種往上蹦,向前躥的感覺。如今那白強仿佛是苦海里一下子掉進了蜜河里,連晚上做夢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這一日,白強從火葬廠出來,推著自行車反身把大門給鎖上了。抬頭望望天空是鉛一般的顏色,一連數日都是這樣的天,太陽也真是懶,不知是否還記得在白家莊的上空東升西落了。那高大的煙囪直刺這蒼穹,在它的出口還散發著煙氣,不過只是從鍋爐里冒出來的余煙,並不很濃烈,到像是繚繞的炊煙,從那煙囪里出來後,也不四處飄散,直接與那天空融為了一體。風不大,但吼吼地響,仿佛不遠處隱藏著一群狼崽子。地,早已經凍了,挖土時能讓那不大結實的鐵鍬卷刃,雪,還沒有融化完,一片一片像是一張一張殘缺的地圖,鋪在地里溫暖著那些羸弱的麥苗。風的力量並不足以把凍土的沙塵給揚起來。但看遠處,依舊不甚明朗,那天與地的交接處是混沌的一片。
正在白強跨車要走時,那下門「吱嗡」響了一聲,從里面探出一個奇怪的頭來,戴著一頂很髒的帽子,有幾處破口連棉絮都露了出來,帽子很大,並不適合這頭顱,他道,「白廠長,走好哦!」聲音很沙啞,但依舊是為人們所熟悉的,那是老羊倌的聲音。而今,他是白家莊火葬廠的看門人。
「知道了。」白強愛理不理地說,「把門關好,就別在出來啦。」說著,因為天冷,來回搓著手,不停地往手心里吐著熱氣。要跨上車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又道,「也別讓外人進來。」
「哎!——」老羊倌正要關門,听他那白廠長說話時就停了手,听他說完了,又應了聲,「吱嗡」一下,把那小門給關上了。
白強回頭看時,那大鐵門已經是嚴嚴實實了。蹬起車就向前駛去,在路上,還不忘回頭看幾眼他的工廠,那路是崎嶇不平的,自行車抖動前行,白強的視野也跟著抖動起來。它矗立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之上,在那鉛色天空的籠罩下,在白強的視野里他們都在不停的晃動著,特別是他的工廠,仿佛是一座中式的城堡。而這城堡是他的,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于是,他心滿意足地扭轉過頭,用力向他的村莊駛去。
村子和地里並不是一個模樣,地里的風不大時,村里通常是沒有風的。好些人在大街上閑逛,會有好些人和白強打招呼,這個時候,白強通常會從自行車上跳下來,推著車往前走。
走在路上,看到街口有一群人圍著一個火堆在侃大山,白強知道,若是和他們搭上話,一個小時內就別想回家了。于是就低著頭要往前走,不想卻被他們中的一個發現了。
那人正吸著煙,不經意扭頭看見白強,這時候白強正從他身邊經過,那人說道,「白廠長,下班了呀?」
白強知道走不了,就停了車,答道,「下班了。」
這時,其他人也看到了白強,他們不在就剛才那個話題繼續聊了,都不約而同地向白強著邊靠了過來。而白強也向他們走近了幾步。
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曲卷著手,笑嘻嘻地問道,「白廠長,今兒又燒了幾個人哪?」
對這善意的玩笑話,白強也如實回答,「不多,才六個,我和幾個工人干,剛剛好。我得給咱支書說說去,這過了年還得請幾個臨時工。」
「那你跟土山說一聲,等我手頭緊了,也燒幾個人弄些零用錢花花。」說話時,那胖子把手伸了出來,一邊烤著火,一邊說道。
這些人里面,有一個人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火,添完了,抬起頭,一本正經地對白強說道,「白廠長,混得不錯呀,這火葬廠一定讓你撈了不少錢吧?」
踫到有人這麼問,白強通常會很急,因為他怕人家誤會,就急忙說道,「這廠子是國家的,政府讓村里管,而村里把它交給我了。賺不賺錢那都是國家的,我就是一個工人拿的是死工資。」
「都混成國人工人了,那也不錯呀!」在一旁有人這麼羨慕地說道。
「呵呵!呵呵!」白強笑著,說道,「你們聊,你們聊,一天不著家,我得回了。」于是,在人們的夸耀聲中,白強滿面春風地向家里走去。在家里,迎接他的是彩虹那嬌美的笑臉,是女兒妮妮的呢喃,是一盆供他洗臉的熱水,是一頓豐盛的晚餐……
總以為苦難的生活是無涯的,誰知道去得這樣急;總以為幸福的生活是不可期的,誰知道來得這樣快。常常這樣說,生活是大海,每個人都是一艘帆船,風往那里刮,我們就該往那里駛去。常常這麼想,要是一直都這樣刮著駛向它的盡頭該多好,要是不會有大風大浪不會有暗礁那該有多好。
白強回到了家,把自行車支在了過道處,走到院子里時,透過窗戶看到彩虹正在廚房里做飯,就沖她喊道,「虹,我回來了。」說著,就走進了廚房。
方才白強的聲音過大,把那在自制搖籃里正玩耍的妮妮給驚哭了。彩虹正拿著勺子往鍋里攪飯,轉身數落白強,道,「給你說過了多少次了,進家時不要這樣大聲。」彩虹忙著做飯,一時還騰不開手,看白強一副知錯的尷尬模樣,又道,「還不快去勸勸她!」
白強急忙月兌了外套,洗了手臉,把妮妮從搖籃里給抱了起來,把她舉在半空中,親著那女敕女敕的小臉蛋,喊道,「妮妮乖,妮妮不哭!……」白強很會逗人,一會兒功夫就把妮妮給逗樂了。而這時候,彩虹也把飯給做好了。解下圍裙把飯筷擱在桌子上,放好了,就喚白強來吃飯。白強就把妮妮重新放回了搖籃里,妮妮不在哭了,舞動著小手,樂呵呵地笑著。
在那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三口人圍著桌子在吃飯,確切地說,是兩個人在吃飯,一個小不點只是在笑呵呵地看著,其樂融融。
彩虹在吃飯的時候,吃一口就情不自禁地看一眼妮妮,吃第二口又下意識地看一下白強,看時一臉的笑容,吃時津津有味。對這個女人而言,在這個時候,即使吃的是苦藥,也會覺得可口的。
吃了一會兒,彩虹就問白強,「強哥,村里的事,你現在都不管了吧?」
白強咽下去嘴里的飯,說道,「不管了,今兒下午我去了趟村委會,把啥事都教給新會計了,以後我只管廠里的事。」末了,還不忘補一句,「掙國家的工資。」
彩虹舉著筷子,卻不夾菜也不吃飯,單用一種很欣賞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男人,同時,她也在憧憬著未來那美好的生活。
白強一直在埋頭吃著飯,很快就覺出有些不對勁,抬頭一看,彩虹正傻傻地看著他,白強咀嚼著嘴里的飯,笑道,「虹,咋不吃飯,你在看啥呢?」
彩虹卻不回答,端起碗,吃著里面的飯,吃了幾口卻又放下了,說道,「這些日子,我老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白強道,「咋會這麼想?」
「這好日子也來得太快了。」彩虹看了妮妮一眼,如是說道,「快得讓人心不安。」
「呵呵。」白強笑道,「瞧你,以前窮的時候你是這樣,現在日子好了,你還這樣。你的心思太重了,咱得好好謝謝土山哥,沒有他,咱家也不會過得這樣好。」
一席話,把彩虹說得臉都紅了,在這時,對白土山的態度上她也覺得是自己錯了,埋下頭說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