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月下
夜風襲人，青顏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她四處張望著，只瞧東宮中一片燈海，宮娥嬤嬤們腳步匆忙，個個臉上都沾滿了喜氣。
走了許久，都沒有見到潘紹的影子，青顏的心里更是疑惑，太子大婚，他為何突然離席？
一路尋一路走，不知不覺中已月兌離了那片輝煌的燈海，青顏看著前面一池耀著粼粼月光的池子，突然記起，以前听父親說東宮中有一池名合歡，不會就是眼前這個池子吧。
若真是，合歡池，好奇怪的名字。
本是隨意走著，不經意間，青顏瞥見池邊有一個抱著酒壇的人。
正想著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東宮中醉酒，青顏的兩只眸子突然有了神采，她朝池邊走去，在一棵枯樹後面停住腳步，暗暗觀察著那個大口喝酒的人，不由地覺得奇怪，這是怎麼了，那般雲淡風輕的人也會有如此郁抑的時候？
「怎麼，你是來陪我吃酒的？」
一听這略帶醉意的聲音，青顏竟心中一緊，他竟知道自己躲在樹後。也罷，自己本就是要來找他的。
青顏走到他身邊，同他一起坐在池邊，帶著一絲玩笑的意味道︰「想不到，定西王也有需要借酒消愁的時候。」
潘紹笑，仰頭飲下一口酒，道︰「我問你問題，若你答不上來，便罰酒，如何？」
青顏點頭。
「我，潘紹，是第幾位皇子？」
青顏沒料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真是讓人難以琢磨，她只細細一想，突然抬頭驚愕的望向潘紹。
潘紹年二十二，是包括當今皇帝在內的五位皇子中，他是年紀最長。
可為何，他既沒有登基為帝，也沒有成為東宮之主。
那日在菊園相見時，潘紹說的話突然回響在耳邊。
只是奪回自己的位置……
青顏頓悟，這又是一次奪位之爭了。
潘紹像真的喝醉了，將酒壇遞向青顏，道︰「喝！」
青顏接過酒壇，飲了一小口，強忍著舌頭上的辛辣之感，她遲疑道︰「那……你的母親是？」
潘紹看向池面，目光深沉得就如淵水一般，輕輕出口︰「前幾日我之所以會去顯梧宮，便是為了取回母親的遺物。」
居然是榮華夫人……
若是這樣，太後便是他的仇人了。
想到他那日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還和他吵了一架，心中有些愧意，青顏吞吐道︰「那日晚上……對不起了……」
「那塊環佩，是我成年時母親送的。」
青顏一听，心中愈加愧疚，她不知道還怎樣安慰他，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潘紹看看她，無所謂道︰「沒關系，碎了就碎了。人都不在了，一塊環佩留著又有何用。」
青顏也看著他，半響，問道︰「你可想好如何報仇了？」
潘浩道︰「仇恨早已在心中，但至于如何報，在葉府和你第一次見面時就有想法了。」
第一次見面？青顏輕輕搖頭，唇角有了一絲笑意，她道︰「在朝雲寺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你還送了我一只手爐，不記得了？」
潘紹枕著手臂躺在地上，漫不經心道︰「不記得了。」
……
若是對他一見鐘情的女子听了這話還不得吐血而亡，幸好自己不是，青顏翻翻白眼，突然想起那日他身邊還有個傾城傾國的女子，便問︰「對了，那日和你一起去朝雲寺的女子是誰，怎麼之後就再沒見過她？」
回答她的是冷如寒冰的兩個字。
「死了。」
青顏有些吃驚，那般美貌的女子居然……果真是紅顏薄命麼，就如他的母親榮華夫人，怕再說下去他又想起難過的事，便住了嘴。
可是，說起容貌來，有一個問題在心中憋了許久，青顏糾結了半天，忐忑了半天，才幽幽問道︰「你怎麼就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戴著面紗？」
半天沒有回應。
在這麼冷的天也能睡著，明顯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罷了。青顏看看潘紹闔上的雙眼，又回頭看看越濃的夜色。
現在應該快要子時了。
想到自己來找他的目的，青顏拉拉他的衣袖，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假寐的人開口了。
「帶我去個地方。」
「做什麼？」
「見一個人。」
讓青顏沒想到的是，潘紹竟爽快的答應自己了。
事不宜遲，出了東宮，潘紹帶著她策馬奔向穆府。
來到穆府前，青顏卻讓潘紹繞了一圈，到了後門，她心中有幾分忐忑，不知那甘棠到底有沒有給她留門？
伸手一推那扇多年未開的門，吱呀一聲，門竟開了。
看來這甘棠是值得信任的，青顏正舒了一口氣，卻听跟在自己後面的潘紹道︰「活這麼久還從沒做過這等偷偷模模的事。」
青顏正想讓他不要跟進來，兩個正在巡院的家丁突然冒出來，要是被他們見到自己就糟了，想也不想，青顏便將潘紹拉到一座假山後，兩人挨得很近，她輕微的喘息著，看著那雙隱藏在黑夜中的璀璨如星的眸子，突然呼吸暫緩。
僵持了會，潘紹笑道︰「怎麼，你和穆府發生什麼事了？」
見家丁走遠，青顏兀自向前走去，半響，聲音低低的︰「我被逐出家門了。」
潘紹愣了愣，不便多問，便隨她走去。
進到空無院中，青顏的腳步越放越緩，她有些害怕，害怕看到母親淒涼的身影。
行至窗前，青顏用指頭在窗紙上戳了個洞，她朝屋里望去，只瞧母親正躺在床上，床畔邊還有一人是豐娘。
豐娘端著一碗藥，正悉心的將藥汁送入葉氏口中。
心中一陣酸楚，青顏揪著自己的衣襟，母親成了這般模樣，自己卻連給她喂藥的機會都不能有，只能偷偷地立在窗外，偷偷地看著她。
眼里有淚水在打轉，青顏拼命忍住了，再往房里看去，卻見葉氏吃力的扭轉脖子，朝自己的方向看來。
這是所謂的母子連心麼，青顏听見屋子里豐娘問道︰「夫人，怎麼了？」
「我以為青顏回來了。」葉氏的聲音淒淒的。
青顏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沖進房去，轉頭便跑出了空無院。
潘紹沉默地跟著她，卻見她又在另一個院子前頓住了腳步。
潘紹不知道，這所院子名為紫金，是青顏的父親和薛氏的住處。
此時，紫金院內一片熱鬧，青顏依稀可以听見里面傳出了歌舞班子的聲音，還有穆崇義中氣十足的喝彩聲。
除夕夜還沒到，他們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慶祝了。
紫金院的熱鬧和空無院的冷清，多麼強烈的對比呵。
母親到底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這樣對她？
薛氏……她不是病了麼，冰天雪地中讓母親去替她抓藥，害得母親癱在床上，她卻在這里歡笑。
青顏再也忍不住，竟一下哭出聲來。
潘紹將她帶到一個僻靜的枯樹林中，看著青顏哭得那般悲慟，想著她即使是在被竹馬拋棄時，面對自己都要逞強佯笑，此時她再無拘束的大哭，必然是痛徹心扉了。
潘紹伸手，輕輕地將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青顏攬入懷中，柔聲道︰「哭吧，索性今夜哭個痛快。」
青顏滿臉是淚，戴著的面紗都被浸濕了，朦朧月光下，她突然抬起頭，恨恨道︰「你不是要幫我麼，那好，你幫我將他們殺了！」
潘紹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道︰「你知道我不能。」
縱然他是皇子，也沒有將朝廷重臣殺了的權力。再說，他知道，青顏是一時氣話，院中的人，畢竟還是她的父親。
「那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我，你如何幫我？」
青顏失去了理智，她揚拳向潘紹的胸膛砸去，忽地又連退幾步，虛弱不堪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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