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地震,礦山坍塌,死傷無數。
我不知道這「死傷無數」究竟是沒有人去數,還是真的死的人不計其數。之前隱在心頭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那麼大一片的礦山,那麼多的人,上官若風怎麼擔得起這個責任!
大族之內,盤根錯節,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上官一族,本就沒有表面上的平靜。以往有老堡主壓著,老堡主死後,上官若風手段雷霆才能保持著這麼多年上官堡相安無事。
蜀地一亂,現今只是封鎖消息,一旦消息守不住,謠言肆起,上官若風百口莫辯。
屆時,若叫族內有心之人相逼,上官若風這個世代嫡系的堡主位置也做不成了。
到時候,不但上官若風有事,我、清兒,甚至是全府的人都不能獨善其身。
這個時候,上官若風更應該坐鎮上官堡,至少也得先把族內那些不安分的處理了。可是眼下,這廝不知道怎麼想的要去蜀地,蜀地地震,道路堵塞,人心怨起,他是找死嗎!
我趕到時,門口馬匹已經備好,入目是他一身刺眼的白。
冷嚶秋在一旁苦苦勸著,面帶哀色,邊上的尤臨神色也略見憂急,一只臂膀橫在上官若風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放肆。」上官若風看也不看,拂開尤臨的手,便往前走。
「慢著!」我控制不住的出聲。
听到我的聲音,上官若風回頭,見到我,目里微微錯愕。
我立在原地,張了張口,卻陡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今天再看到他,種種尷尬羞憤一股腦的涌了上來,我怔在那里,發不出聲音。
他冷冷瞟過我一眼,轉身,從下人手里接過馬鞭,正欲上馬——
「不準走!」我心急火燎的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我定定看他,話里慌亂,「別走,別去蜀地,別……」
上官若風往周圍掃過一眼,眸似冰玉之寒,聲音一沉,「誰告訴你的?」
「你別管誰告訴的我,總之你別去——」
「多事。」他甩開我的手,翻身上馬。
我急忙拽住他的腿。
上官若風坐在馬上俯視我一眼,聲音冰冷,「松開。」
我拽得更緊,另一只手順勢把韁繩也扯住,我仰頭看著他的冰冷神色,「你下來!」
他冷睨我一眼,命令式的口吻,「松手。」
我咬咬唇,倔強看他,寧死不放。
他眼里一煩,直接叱令周圍侍從,「把她拉開!」
身邊幾人欲動。
我目光一凜,「誰敢放肆!」
眾人面面相覷,看了尤臨、冷氏的暗示紛紛退回原位。
上官若風面色一陰。
我黯然視他,哀求著,「別走,留下來好不好。」
「留下?」他冷笑,微俯,卷著的馬鞭抬起我的下顎,望我的目光靜睿冷寂,「留下來干什麼?留下來看你的無理取鬧?或者,你還想讓我對你再做幾遍昨天的事?」
他語音低沉,時輕時緩,如若指月復按捻慢彈的弦,縈繞在耳時,听得人心底直透寒氣。
我面色一白。
他移開鞭,在馬背上直起身,再不看我,「我最後說一遍,松手。」
逆著光線,他的臉隱在一片陰翳里,我看不清他此刻表情。我只被他之前的話愣在原地,毫不動彈。
他陡然揚起馬鞭——
「啪——」
尖銳的一聲響,我雙手吃痛松開,不過一瞬,他得空一夾馬月復,馬鞭再起,轉眼,馬蹄已揚塵而去……
兩手的手背上火辣辣的疼,我看著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視野,心中梗澀。
兩只手比在一起,兩手背上是均一道齊整的鞭痕,傷口破開,鮮血淋灕。
我咬著唇看著,突地一笑。
周遭侍衛隨從在一旁看著,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我冷著眉目回頭,「備馬。」
下人們猶豫不動,齊齊將目光移向門口站著的冷氏處,目中詢問。
我心中冷笑。我這個正經主子的話不听,偏生要看一個妾的臉色?
冷嚶秋默然看我一眼,目中沒什麼神采,她背脊挺得筆直,朱唇緩緩開口,「妾身在府中做不了什麼主,夫人恕罪。」說罷,轉身,邁著端莊得體的步子往府內走去。
冷嚶秋一走,剩下的人齊齊低頭,生怕觸踫到我的目光。
尤臨雙手交叉前胸,倚在門口朱紅大柱上,涼薄的口吻,「夫人不是很有本事?」
我面色陡沉。
尤臨譏諷一笑,懶洋洋地眯著眼,毫無顧忌的上下打量我。
「堡主既是一心想去,夫人又可有十足的把握能攔住他?」這聲音沉穩,在我背後響起。
我轉身回眸,「昆叔?」
管家尤昆朝我含笑作揖,「老奴知道自己攔不住,所以老奴沒有攔。」
「可是昆叔,他這一去分明是給自己找罪受!」我皺著眉頭,對于管家,我是真心的把他當做長輩看,什麼話也都能坦然的說,「他這一走,過幾天消息攔不住時,那些個心懷鬼胎的只會趁此機會將堡中弄得大亂。」
「夫人既然想到了這一層,還要去追?」尤昆淡淡看著我,目里透著幾分難以言狀的精芒。
我微怔,「昆叔的意思是……任他離去,我留下?」
「夫人聰慧。」他微微一笑,凜然與我對視,緩緩道,「堡主既然執意要走,我等無可奈何,只能任他去。而夫人不同,如今情況嚴重,此時此刻上官堡不能一日無主。堡主一走,夫人若也跟著去,堡中沒個人看著,才會鬧出事端。」
我定楮看他,「昆叔,你給我扣了一頂好大的帽子。」
「夫人,老奴只是實話實說。」尤昆低眸掃過我的雙手,「再者,夫人雙手受傷,也不便持韁繩奔波。」
我抿抿唇,「我不去就是,只是他,我一定要攔下來。」
袖甫一動,從里頭掉出一管細長的東西,直至指尖立馬抓住。
翻手,手心是一管響箭。
沒有思索的扯開拉環,往空中一拋——
響箭「咻」的騰空,于高空綻出一個絢麗的火花。
片會兒,四面八方齊齊響起一聲哨響,聲音尖銳悠長。
眨眼間,幾道黑影飛快掠至眼前,快得根本看不清他們是怎麼來到的這里。
十二影衛同時到達,黑衣銀面,朝我單膝下跪。
周遭侍衛面露戒備驚恐之色,便連原本倚在柱旁的尤臨也不知何時直起身來,面色嚴肅。
尤昆看我一眼,臉上笑意卻愈發地詭譎難辨,「堡主的馬是千里良駒,此去西蜀,路線頗多,夫人可知在哪攔人?」
「我不知道他走哪條路,但我知道該在哪里攔他。」
「哦?」
我這才露出笑來,「方才他的馬上有香燭酒香味道,那定是要先去後山。」
轉身下令,「後山最頂峰,衣冠冢前,攔下上官若風。」
尤昆眸光猛然一凝,然後,低聲嘆了口氣,「關心則亂。」
我心中一顫。頓了頓,補充一句,「不管用任何方式,都給我攔下他。」
十二影衛接令,轉瞬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