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著玻璃窗對香宜揮手時,香宜正在彈鋼琴,而那群胖嘟嘟的小孩兒正和著她的鋼琴聲跳舞。舒殘顎那舞蹈太簡單了,擺手,再擺手,顛著腳尖兒旋轉,再旋轉。而我卻看著看著就入了神︰不知壯壯今後有沒有寬寬的額頭,黑亮亮的眼珠,有沒有蓮藕般的四肢。
香宜走出來時,我還在發怔。她對著我的耳朵叫︰「喂!」我嚇得一哆嗦。
「干嗎呀你?眼神貪婪,想拐騙我的小朋友啊?」
我揉了揉耳朵︰「哼,我不但不拐騙,還打算給你添新的呢。」以後,我可以把壯壯也送到這兒吧。鄭香宜是我的表妹,小我三歲,今年芳齡二十五。她所住的這個居民區是片新區,距市中心不近,周邊建設尚不完善,所以,她自己開辦了這間幼兒園,接收附近的孩子,管吃,管玩兒,管教學。香宜眉清目秀,卻不乏活潑,再加上她在學生時代學的就是「幼教」,所以隨著這片居民區的日益繁榮,「香宜幼兒園」的孩子數也已經近三十了。
「怎麼?你要介紹誰家的孩子來啊?」
我家的。這話到了嘴邊,又被我活生生吞了回去。我雖已年近二十八,生個孩子無可厚非,可畢竟,我未婚,而且,在我父母和香宜的眼中,我連個男朋友也沒有。那麼,我該如何闡述壯壯的存在呢?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了,我走了。」我小心翼翼地扭身,打算先回家,先除下腳上這雙高跟鞋。
「喂!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麼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呀?」香宜一把揪住我的背包帶。好在,我的行走速度慢,她這一揪,我只不過是止了步而已。
「不是啊,我就是來看看小孩兒。」我實話實說。
「那就更莫名其妙了。」香宜雙臂交叉抱胸︰「表姐,你最近來看小孩兒的頻率實在是過高了,我長這麼大,听說過賞花賞鳥賞古董,還真沒見過你這賞小孩兒的。要我說啊,你真該找個男朋友了,趕緊結婚,趕緊自己生一個,想怎麼看,就這麼看。」
「懶得理你,我走了。」我再度邁步。不找男朋友怎麼了?不結婚又怎麼了?孩子我照樣可以生。我竊竊地笑著。
我回家褪下了高跟鞋,蹬上了一雙「大嬸式樣」的平底鞋,去了公司。這雙鞋是我媽在若干年前買給我的,據說是上好的軟牛皮面,牛筋底,買時打了四折,頗為劃算。我嫌它式樣太「大嬸」,封存至今。今天一試,果然不同凡響,除了舒服,還是舒服。
我從家去公司須乘地鐵,好在,中午人少,車廂內並不擁擠。北京的地鐵是個大胃王,在早晚的交通高峰時段,它天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大胃王的潛能是無限的,只要它胃里的舊人不停地蠕動,不停地壓縮,那本來有限的空間里就永遠可以多塞進一個新人,再多塞進一個新人,再再多一個,再再再多一個,沒完沒了。我俯首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肚子,盤算著明天要不要在身上貼個告示︰本人是老弱病殘孕中的那個「孕」。
我到公司時,正好是午餐時間。我先在樓下吃了一碗不放味精少放鹽的青菜雞蛋面,之後才上了樓。為了去驗孕,我請了半天假,此時準時歸崗。
史迪文不在公司。交易部的交易員們是白班夜班兩班倒,史迪文這個月是夜班,上晚上十點,下早上六點。所以,這個月,朝九晚五的我並不用和他見面。
這一天,史迪文並沒有打電話給我,並沒有對我所說的「結束關系」發表異議。我想︰我打電話給他那會兒,他也許正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對于我那句沒頭沒腦的「結束關系」,他八成會以為自己在做夢,或者我在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