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福呢?」史迪文的嗓音有著初夏的迷人,有如有微風和蟬鳴的伴奏,可細細一想,這會兒距初夏明明還有半個月光景。
「啊……睡了。」我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在身側和何翱搏斗。
史迪文抬手看看表︰「這麼早睡?」
路燈下,他穿了最平常的藍色牛仔褲和白色T恤,但白色帆布鞋上瓖有最不平常的熒光橙色的紋路,熠熠奪目。讓我說他什麼好呢,這人不賣弄會死吧,無關一年四季,疾病健康,也無關是國泰民安,或是兵荒馬亂。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睡才能長得高高壯壯,才能聰明伶俐,」我這一番話同時說給史迪文和何翱,措辭還須通俗易懂,「不然將來比柯南還瘦小,比小熊維尼腦子還不靈光!嬋」
大概是我的語調太凶巴巴,這下何翱放過了我的褲子,癟癟嘴,調頭走了。
史迪文面露難色︰「何荷……對厚福,你嘴巴不用這麼毒吧?」
我若無其事︰「你說喬泰股份的成立酒會?瑞元收到請柬了,我們也給了回復了,說會去。碚」
「哦,好。」
「有收到我們的回復嗎?」
「有,有收到,」史迪文大方承認他的多此一舉,「我就是來確認一下。」
話題就這麼到了尾聲,而說不上是幸還是不幸,總之何翱殺了回來。
他沒有因為我的恐嚇而灰溜溜地爬上床,反倒搬來了小凳子, 當撂在我旁邊,兩手一扒窗台,矯健地蹬了上來。他抻長脖子露出半張臉,對史迪文咧嘴笑了笑。
史迪文掏煙掏了一半,掖了回去︰「喔……」
「好大的膽子啊你……」我咬著牙教訓何翱。
「媽媽,我可以比柯南聰明,比小熊維尼高高壯壯咩?」
我好不沮喪︰「咩什麼咩……給我好好說話。」
史迪文低笑︰「何荷,怎麼辦?他比你聰明。」
何翱艱難地踮著腳尖,朝史迪文嚷了聲爸爸,自我的手機傳入史迪文的耳朵。史迪文原意揮手,可一深思,又忌憚于我,半途中驟停,撓了撓額角。
「那我走了?」史迪文問。
「不送。」我掛斷了電話,將何翱從小凳子上提拉下來,「何翱,是說你有我這麼一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媽媽還不足以嗎?你見了爺爺女乃女乃沒幾天就倒戈我就不說你什麼了,怎麼見了爸……見了個男人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呢?」
何翱入神,我更進一步︰「你換位想想,假如媽咪見了誰家寶寶都餓虎撲食,你可以接受嗎?你心里會不會有淡淡的哀傷呢?會不會認為,媽咪不愛我了呢?」
何翱繳械,淚汪汪地︰「Sorry,媽媽。」
我反敗為勝︰比我聰明?才兩歲半就比我聰明?天方夜譚。
窗外,史迪文和車子一並消失了。
我呼出一口氣。如今他來,我有小小的歡喜,他去,我也並無壯闊波瀾,無論悲喜皆像一道少鹽的佳肴,清淡卻不寡淡,入口便是享受,卻也無須回味無窮。我們保持著最好的狀態,不進不退。
門鈴一響,我猛地將何翱一摟。何翱嗷哧一聲,小眼神兒無非是在說媽媽你要不要這麼膽小?
鄰居來借扳手。
被何翱肆虐過的褲子,這會兒褲腳層層堆疊,使得我一邁步便拖沓。鄰居早早就發了聲︰何小姐?這以至于我以為來人是史迪文的念頭才一膨脹便破滅。想想也是,他車子都駛走了。
我東翻西找找了好一會兒,印象中是有一只工具箱的。鄰居面皮薄︰「算了算了,不耽誤你了。」
接著,有人鼎力相助︰「有沒有找過壁櫥最下面一層?」
我悶著頭一拍腦門兒︰「對對對……」
「嗨。」何翱一點就通,這一次給了史迪文一張撲克臉。
我回過頭。史迪文「借過借過」地擠過我的鄰居,伸手打開鞋櫃︰「有沒有拖鞋?」
「我這兒怎麼會有你的拖鞋?」我急匆匆地小碎步過去,關上了鞋櫃。
史迪文又打開︰「誰說我的了,誰的都行,借我穿穿。」說話間,史迪文唯一的收獲便是何翱的一雙。他在掌心比了比大小,無奈地原封擱了回去。
史迪文月兌了鞋,穿著襪子如入無人之境,途中還了何翱一個「嗨」。
工具箱好端端地候在壁櫥里,史迪文叮 叮 地翻出扳手,三兩步折返回來,交給我的鄰居,紳士般道︰「明天還也是可以的。」
鄰居囁嚅著退下︰「哦哦,明天還。今天……今天就不打擾了。」
門一關,我和史迪文面對面而立。我雙手交叉,將開衫緊緊拉攏,眼珠左右搖擺。目不斜視便是史迪文的喉結,動或不動都叫人心顫,可也更不好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胸膛,再向下更有失禮節,索性俯視則是我的拖鞋和他的襪子,四只隨性的腳相距不過二十公分。我不得不一扭臉,對上何翱。
「媽媽,你長身體的時候,沒有早睡嗎?」
「我有沒有早睡關你什麼事……」我腦子里一團亂。
史迪文無奈地︰「他是在說你矮。」
有史迪文這樣的參照物,我走為上計,將魔方塞給何翱︰「上床,復原之前不許下來。」
史迪文隨著我坐到沙發上,一人一端。他對四周連看都不看,鵝黃色的色調和件件鐵藝家具,全部出自他之手,甚至連工具箱的位置,因為我沒有變更過,他都仍能踫踫運氣。
「累了?」我問。日光燈之下,他一臉疲態。
「累死了。」史迪文將頭向後枕,伸長了腿,腔調夸張。
「喬泰股份這一步入正軌,你可以緩緩了吧。」
「嗯,終于。」
「你佔了多少股份?」
「現在只有一點點。」
「累了還不回去?」我小肚雞腸地氣惱。這廝,登堂入室後還好大的架子,惜字如金。
史迪文及時屈尊︰「讓我再坐一會兒吧。有時候對你忍太久,這日子會太苦,拼命都拼不動。」
我梗住,站直身掩飾地去洗了洗手。鏡子中的我,是茫茫人海中的沙礫,倘若我在這之前走的任何一步,只要任何一步,腳尖一偏,這會兒也有福氣找個平常的好男人安度余生了。可我卻每一步都堅定了那不平常的男人,即便沒有昂首闊步,至少也立定著朝向他的方向,日積月聚換來了今天的痛並快樂。
我回去時,史迪文正朝向埋頭于魔方的何翱的方向,出神得連我的腳步聲都充耳不聞。我坐回原位,他這才回神,捏了捏鼻梁骨什麼也沒說。那只有九十公分高的小男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相處之道,卻是他最難的難題。
「什麼叫‘現在只有一點點’?」我後知後覺,抓了蛛絲馬跡。
史迪文眸子一閃︰「你說呢?」
「做單軟件的項目是你力薦的,由此促成了喬泰企業的成立。之前喬先生再怎麼富可敵國,一分一毛也都在他個人名下,你除了眼巴巴什麼也做不了,但一旦成立了喬泰企業……可就不一樣了。」我驀地豁然開朗。
史迪文卻話鋒一偏︰「听說你代表瑞元,接觸了凱文他們。挖不走我,退而求其次嗎?」
「那你有沒有听說過一句話,叫獨木不成林呢?十個凱文,比不上你一個史迪文嗎?」
「那你又有沒有听說,我在一周前榮登了財訊網外匯專家組的首席之位呢?」
我放出冷箭︰「照片照得好死板。」
史迪文扼腕附和︰「誰說不是?我有給他們提供露胸肌的啊,他們不用。」
我不苟言笑︰「做單軟件是瑞元的最後一支火把。毛睿被父母斷了收入,所以這一仗,他和秦媛的口號可是必勝。」
我的手擱在身側,忽地被史迪文伸手覆蓋。
而他卻還多專注于對話似的︰「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身在瑞元,就會為瑞元效力,不會因為你在喬泰股份有什麼大計而放水。」
「誰讓你放水了?放馬過來好了,把十個二十個凱文都挖走好了。反正你我可做的事情少得可憐,除了打打球之外,我求之不得和你在公事上過過招呢。不過何荷啊……我可是贏定了的。」史迪文一邊說,手中一邊摩挲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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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努力,是真的好卡,更遲了多多原諒……%>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