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的精靈在月圓之夜打坐並不稀罕，那男子歪著頭看我兩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拿起一個小竹桶，徑直往忘憂泉里探。舒殘顎
我催動全身力量，朝著月亮吐出月復中丹珠，借著月亮的虹彩，看見丹珠的顏色由淺淺淡淡慢慢變得晶芒閃爍。我如是吞吐幾次，只覺得月復中愈來愈熱，像有一團火種似的，身上的筋骨咯吱吱響，仿佛馬上就要漲裂。我的臉此刻像一個大氣球，我能看到臉上的皮毛全面膨起，手腳四肢都不听話地顫動，肚子里的那團火種在身體里四處亂竄，仿佛再給它一點點力，它就會咆哮著鑽出我的身體，把這周遭一切燒個片甲不留。
我又驚又怕，祖母一早說過，修成人形的過程艱辛而痛苦，因靈體各異，各人的痛苦也不同，至于變化出個什麼樣子，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若是一個不小心，修出個歪瓜咧棗也是尋常之事。
我咧了咧嘴，差點沒有哭出來。阿鎖要做個漂亮姑娘哩。
雖然我不過區區三百歲，雖然我在這求仙之路上做了弊，可也是那老頭兒首肯的。大羅金仙，太乙真人，列祖列宗，就算你們懲罰我，也不要挑在這時候好不好？
四肢百骸里火勢蔓延，我竭力控制著不叫它們奔出我的身體，丹珠在我頭頂不停地盤繞，遍體熾紅，灼灼地像顆炭丸。它慢慢逼近我的臉，怕臉上的毛被烤焦，我膽戰心驚地張開口，心想，這就是貪喝聖泉的結果啊！
我剛一口將丹珠吞下去，就覺得後心劇烈地一震，仿佛一股力量打過來，正好打在那兩團火焰中間。我渾身一激凌，趕緊閉上眼楮。生怕這兩股火力齊心協力起來，將我炸個四蹄朝天。
幸好，這麼險的事情沒有發生。
疼痛很快過去，我再睜開眼楮時，忘憂山依舊是滿山月色，草木深深，估計花花草草們都睡著了，連個呼吸聲都听不見。
我站起來身來，習慣地搖一下尾巴掃掃身上的塵。
可是身後莫名一輕，我納悶兒地轉身，我那可愛的尾巴呢？
啊？哈！哦！哈哈哈哈……我凌亂地笑了起來。
伸出爪子，不不不，這是我的手，我輕輕地數，一，二，三，四，五。
五個手指頭。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我歡喜不勝，再模一把臉，啊，我現今，是個什麼模樣的姑娘呵？又心急起來，可不要像兔子家的老三稚吉，修來修去修成個歪嘴吊眼的丑八怪。
我慌慌地要往聖泉跑去，可平日里習慣了匐匍跳竄、四肢著地的穩當，忘了這剛修成的兩條腿腳卻是要自立行走的，我就在這手忙腳亂之間，華麗麗地摔了一個前撲兒，啃了滿嘴泥。果真是做人難。
我對月長嘆，看來我今日保不準就是個丑姑娘了。
又是一聲嗤笑，比方才那一聲輕了些，但譏誚之情依舊溢于言表。我轉轉使用得還不甚靈活的腦袋，看到忘憂泉邊的岩石畔，正歪著那個穿黑袍的男子。
他明明歪倒在那里，嘴角掛著一痕血絲，比起剛才那副狂捐樣子，此刻可是狼狽得不能再狼狽，可眼楮里還是滿滿的譏誚，仿佛他再怎麼不堪，也有資格瞧不起我這只小狐狸。
我捏捏拳頭，我就算是作弊，可也修成了人形，這在精靈界，是了不得的榮耀。這不知道哪里來的妖怪，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嘲弄我？
嗯，我擅作主張地把他叫做「妖怪」，誰叫他周身透著那麼股妖異勁兒。
我走到他跟前，晃晃拳頭，「你再這麼笑我，小心我不客氣。」
他又笑起來，綠色的眸子閃著幽光。說︰「我真榮幸，竟然看到一只小狐狸在我眼前變成人形。呵呵，忘憂山的靈氣，果然是越來越盛了。」
我來了興趣，這個家伙，可是第一個睹我芳容之人呢！我心里一動，想起那個趕車的老頭兒，我就是討了他一句口彩兒，才這麼幸運地早早變化成人，若是今日……
我沖眼前的男子溫柔地笑笑，換上一副甜得發膩的嗓子︰「你說，我美不美？」
他大概沒料到我問出這麼句話來。眼楮眨了眨，說︰「丑得要死！」
我又笑笑，然後，一拳過去。
四周頓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