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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楚國皇太子的新婚之夜一夕夢寐里.他已不再是太子.而是黃袍加身的皇帝.
而那心心念念的香草一般新鮮美惠的盈盈求不得的佳人.卻成了他的女兒.他並不是很寵愛的、實在無關痛癢的一位女兒……
這當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
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令月永遠也不會忘記那麼一天.就如同不久的前後.與自己命中唯一的摯愛良人初見時一樣的刻骨銘心、百般繞指;也與自己托付終身的駙馬大婚一轍的記憶猶新.
她的生命不算太長.但一世傾盡.邂逅這麼三位在她一世命途里扮演著不同角色、身居著不同地位的異性.這般冥冥之中的欽定.此生.便也不枉活了.
那一天.她如同一十八年來所歷經的無數個平常的晨曦一般.照例去向父皇履行每日必須的請安禮.卻一時不慎給迷了路.只得巴巴的抄近路踏上了晨曦防守稀疏的一條御道.尋思著橫穿過去很快便能回去.
行踏在御道上.一顆心空寂而忐忑.有初初的乖張與驚惶.還有著那麼一點兒說不出的期許.
然而就在這時.分明有如兩條平行線一般分毫都不可能有交集的命途.卻在這一刻莫名牽扯進了兩個人……楚皇的龍輦就在令月一錯神間.打著風馳電掣的奔跑速度.擦了她身後萎在地表上的大疊大疊淺紫華蓋過去.
耳畔刮起一陣疾風.光影隨了輦速而被扯的迷蒙.令月甫地一定.心下極快的就打起了恍︰那是……父皇麼.
楚皇的子嗣繁多.且他素日又是不大關注這些個庶出子女的生長.故令月成長為盈盈碧玉女的這些年來.見父親的次數其實少之又少.甚至還比不得一個偶爾承寵的妃嬪.現下卻在御道給撞了見.她太過興奮.可只有瞬息.接連著便是鋪天蓋地的濃郁緊張.
「還好……」她縴縴的指撫著心口在心底下這樣說.「還好父皇他不曾留意到我.不然若是追究起我私走了御道.指不定要怎般的苛責于我.」
但就在這時.一轍意外的.龍輦就在駛過她身後的不遠處.猝地停了下來.
令月再驚蟄.
是時簾幕搖曳.簾子一挑便顯出一色燦黃緞金的身形.這顏色昭著的表達了攆中皇者絕對的威嚴地位.以及那不容許半點侵犯的凜凜然威儀.
楚皇起身向著令月這邊兒探看了一眼.目觸這一道縴柔身形時.略略皺眉.輕咳一聲.
這一聲不是很重的細微咳嗽.喚回了冷令月全部的心神.她再無遲疑.驚鴻照影一轉身.高堆麝月的烏漆漆的一頭緞發流蘇錯落、掩抑著耳畔這對碎碎念念的明月鐺.這般風情使她美得並不露骨、卻也不十分含蓄.
她心知父皇發現了自己.她來不及躲避.只好這麼直勾勾的對著父親斂襟行了個禮.
或許是血緣之中那種天性的作怪吧.只一眼瞧過去.她便開始痴醉于他白皙平整又稜角分明的一張面孔.這情態轉變極快.既而飛速的輪轉為一種自拔不出的入迷.
就在這一時.她開始知道.自己這雙如是狹長的、胎刻般的縴縴鳳眸.原是巧奪了誰的天工……然而很快.紛亂心緒一層一層回歸到水天清明.她一怯.終還是低下首去.
楚皇確實有著一副使人迷戀的好皮相.但令月心里是知道的.後宮中的妃子們絕不僅是因著這樣一份對于皇上的迷戀而爭寵斗法、魚死網破的.
徐風過面.楚皇目觸眼前這道金盞銀台樣的身影.心下竟無征兆的跟著一動.忽然覺得晨曦里被這樣一位絕妙女子不期然的相望和遭遇.當是普天之下.不.當是這天上人間第一件.頭等的最最幸福的事情吧.
風華的皇帝聚精于這雙斜飛鳳目.將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身上.見她與自己就這樣不遠也不近的隔著少段的距離.不卑亦不亢.
世間好人好物.總也是這樣.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的.
這女子不算很美.真的不算.身為昔時歷經百戰的親王.時今大楚國寶塔九重的君主.上乘的美人他見得早已經太多太多.有大方和順、富貴傾城的都會佳麗.有內涵淵深、似桂如蘭的金陵碧玉.有鋒芒必露、誘惑赤.果的風塵倦客.亦有狂野奔放、嫵媚料峭的絕色胡姬……但卻沒有一個.似她這般的氣質逼人過.在她身上.游離在她羸弱周身與尚顯稚女敕的眼角眉梢之間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口、無法言喻、稍有含及都不忍支聲權嫌褻瀆的午夜聖潔的有些不祥的女神般的誘惑.
那是……那是……風華絕代.
「你是哪一宮的.」天子啟口.
驚為天人的命中欽定.不明世事的王者儼然已經于心底里狠狠發誓.要將這個女子作為自己半生時光一直以來遍施**、漂泊生涯後的最終歸宿.他要.專寵她.
專寵……當心念並著情念契合到了心底里的這個不由自主的決定.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嗯.」令月芙面頃時羞紅.
他的音色雄渾厚實.如果他願意.他會成為世界上任何一位相配紅顏最安穩的守護屏障.一定的.然而卻注定不會是她的.
她就這樣依舊不期然的將面目深低.垂眉順目的喊了一聲囀囀的︰「父皇.」
她無雙的美好氣韻.更在于她這一低頭時憑空締結出的許多溫柔與嬌羞……就是這樣平淡無奇的兩個字.他失驚.
既而.終于明白了過來.心下暗暗道了一句︰「原來如此.」
難怪這個年紀不深的少女會對自己有著這般如此之大的、大到可怕的吸引力.原是.同一血脈相連相牽的天性所至.他在心里這麼安撫著自己︰「哦……告訴父皇.你的母妃是誰.」許是為了掩飾方才那種親生父親不識女兒的尷尬.楚皇輕側了側身.不動聲色的將話題順理成章沿接于此.
似有花香浸染.美好韶華在她眼角眉梢處暗自涌蕩︰「是……上官美人.」眉目倩兮.鶯歌三月般的聲色搭配著碧水映桃花的眼眸輕輕流盼.她恍若一件最上等的青花瓷器.內斂著淵深的含蓄.不浮夸、不艷俗、不討巧、不俯就、不與這紅牆碧瓦陰霾世俗溶合同化.
「哦.」楚皇面著她.竟又生了幾分不由自主的痴神.他驚覺自己接連的失態.忙錯落了目光.垂目淡喟、心下了然.
就這樣斂眸片刻.他沒再同令月言語什麼.只抬了幾許的頭.對著御道之畔傻傻站著的女兒和藹一笑.清風明月.再然後.很順勢的.他乘了龍輦絕塵離開.
目送御輦疾風驟雨一樣奔走在御道.車轍揚起的滾滾黃塵里.是否有些什麼卑小的花兒正在次第開放呢.這些含苞的花兒是深宮女子一夜又一夜的流連和希望.亦像一顆又一顆的、不屈的心.
于此.令月反倒沒了方才那種直面著自己父皇時的震懾和興奮了.亦或說她根本就不曾把這事兒上心.自然更是沒有聯想到母妃幾日後突然晉升了昭儀的份位.這因由原是父皇方才所問她那一句.「告訴父皇.你的母妃是誰.」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華欞是被一個夢驚醒的.準確的說.是一場噩夢.
他夢見令月死了.而令月頸間帶著從不離身的那枚玉兔以自身殉了她.卻未成功.只升起一股清氣化作一位絕頂風華的少年.後對著他冷下面孔直勾勾的斥責︰「你們真是活月兌月兌的睜眼瞎.明珠美玉在側卻不懂得應有的珍惜……不過我倒是要謝謝老天爺.還好你們都眼瞎.因為你們不配她.」
「我們.」華欞雖然心下悲郁.但他還是覺得很奇怪.這里只有他一個.何曾就成了「我們」.下意識轉目去看.自己身邊果然還立著一個人.那是……那不是令月的駙馬麼.
他霍然醒轉過來.才驚覺方才一切原是一夢.只是這夢.未免太真實了.真實到他以為他就要失去她了.
然而接連的事態又叫華欞起了懷疑.懷疑自己這個夢是不是尚且沒有醒過來.
他派往兆京打探消息的親信如約歸來.卻在同時帶回了五公主病逝于駙馬府的消息……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那親信跟在華欞身邊若許日子.對他自然忠心.于此忽地跪落在了他腳下.深深地叩了個首下去︰「坊間購置賭坊一事.楚皇若問起就說是奴才所為.所有罪過都請王爺推在奴才一人身上.只說都是奴才一手操辦.王爺什麼都不知道……」他明白華欞奪嫡之心不減.作為幕僚.他自然得傾盡一切相助.也願意這樣助他.
華欞冷然點頭.面目不帶一絲凡塵的煙火氣.畢生里第一次符合他那個姓氏般的.冷得讓人感到可怕.
……
令月永遠都不會知道.當日安王府中.她與華欞最後一次見面時.華欞已接了聖旨一道.貶為郡王、就要半生流亡.
花謝花飛、花落花死.人兒流亡.兩不知道.
同時.他亦不知道她已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心如塵埃.疲憊長恨不能早些離開;不知駙馬府內.她的淒殤頹荒.
她亦不知道他誓奪嫡位、爭儲君誠然有對權勢利益的渴求.卻也有著對于她的私心……他想他若有朝一日榮登九五.便再沒什麼能夠對他加以束縛.他要和她在一起.他要立她為後.只有她配當皇後.只有她才配得上那個位置.
這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唯一的.唯一辦法……
他不見她、不轉身……是的.不能轉身、不能見她.他怎麼可以讓她看到自己憔悴的臉龐、枯槁的眼角眉梢.怎麼可以讓她負罪的感知到.自己所做一切、所瘋狂的唯一.至始至終都有著她這一脈不可或缺的動力呢.
他愛她.故他不忍叫她同自己一並承擔這累累的負重.故他選擇以鮮花覆蓋荊棘.將最美好的人間萬象呈現給她.
然而他沒能做到.她亦沒能做到.他們彼此心有彼此、情系彼此.卻又都雙雙不解彼此心思、不知彼此一直以來的深深渴望.人世苦旅這一生的煙雲滄桑.他們就這樣深深的穿透了過去.越走越遠.直到誰也尋不到了誰.
依稀間神情惝恍.隱見她在他面前對著他笑靨如花.而他卻哭了.她笑著笑著笑出了晶耀的淚.他卻雙目濕潤漸次哭斷了一道愁腸.
令月、華欞.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除本王外.昭王也是世家小姐一系嬪妃所出王子.同樣有實力襲承大統吧.」華欞冷笑.漠漠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凜然的英瑞.跪在地上的親信也沒禁住一個顫抖.
華欞轉身.沿著塞北沙粒粗糙鋪就的小道一路上前.抬首.望著塞北之上.頭頂的那一片哀哀蒼天.垂懸著被鋪天風沙洗得發白的太陽.下意識模了一把側腰上.不離身的佩劍.
冷月水中散.自此後.英靈冰里埋……
[前緣「枉凝眉」篇幅致敬紅樓夢.謹以此篇幅.了卻我一種紅樓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