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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清沒想到自己會帶起江炎這麼激烈的反應.有些無奈的掃他一眼︰「什麼就皇上下了旨了.」一嘆搖首.復定了神態微向前探身.「本王.是來還東西的.」清朗目光忽地染了幾分別樣的沉澱.內里蘊含彌深、玄虛暗露.
江炎只听他說皇上並不曾下什麼旨.懸起的心跟著重又放下.釋懷樣長吁口氣︰「哦.」即而挑眉玩味.「難不成王爺當真是一時無趣.便這麼帶傷牽神的巴巴跑來同我一敘.」明知並非如此.卻也料定不會是什麼大事兒.除了關乎到榮錦王府切身利益的立儲之事以外.任何事情在江炎這里都不是什麼大過了天去的事兒.
從什麼時候開始.江炎便忘記了自己.他似乎已然不再記得自己是誰.只把自己全全然的代入到榮錦王府管家的身份當中.在他眼里心里變得只有自己的利益.或者說……是榮錦王府的利益.
想是江炎還不曾發現遺失了白玉環.帛清須臾沉默.忽探指自袖口中取出那拾到的玉環往江炎眼前一遞︰「本王說是來還東西的.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看似平淡無奇的普通字眼.听似無辜無害的普通語氣.卻全因了此刻這枚雕龍舞鳳的白玉環.一切一切便都變得那麼的不同尋常了起來.
「轟」地一下.江炎頭腦一震、雙目一黑.
但瞬息後又重歸明朗.他下意識抬手.不動聲色往寬袍右袖擺處捏了一把……果然.只觸及到一片虧空.這才甫然驚覺自己掉落了最重要的東西.
此刻帛清竟是將這白玉環給他送了過來.那麼想必是掉到了帛清的廂房里……還好.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江炎是個處變不驚的人.特別是在遇事兒的當口.那神緒更是流轉的極快.他看都沒去細看帛清遞來的物件.只流轉目光往帛清似笑非笑的面目間停了停.微有輾轉思量.後忽地一笑︰「這是皇上送給王爺的.」吐口平淡.又听來大刺刺的十分無厘頭.「托我轉交.我倒是忘了.這不王爺拿出來我還奇怪呢.險些沒想起來這陌生的玉飾是從何而來的.」他是明白人.當然不能承認這玉環是自己的東西.上雕龍鳳.若他承認是他江炎的貼身之物.又該如何來跟帛清解釋其上為何會有龍鳳、自己為何會有這只有皇者帝者才能有著的東西.而他亦不能說自己不認得這東西.誠是帛清分析的那樣.這東西不可能是楚皇遺失的、也沒有契機會是婢女遺失的.只能是他江炎遺失的.這一點他賴不掉.
一陣風起.帶得窗外成陣柳蔭和風曳動.攪擾這篩入室內的燦然光線也跟著變幻起了明明滅滅的格局.帛清微愣.須臾沉默後.下意識啟口半是懷疑、半是詫異︰「父皇.他托‘你’轉交東西給我.」重音落在「你」上.
顯然.江炎這說辭听得帛清一頭霧水.這委實是不合時宜的很呢.父皇若要送給自己什麼東西.怎麼不直接給自己.卻托付一個王府管家轉交轉送.這不是多此一舉又是什麼.況且父皇何時同江炎有了交集.
話既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沒有了轉盤的余地.江炎只得繼續把這個謊撒下去、盡力的圓下來︰「是的.」他微頷首.目光沉了些微嚴肅.「方才楚皇出了王爺的廂房.在咱們王府往西廂的那道小徑上漫步.我剛好從西廂那邊兒小院子里.查看了新移回來的兩盆蓮瓣蘭是否成活.不期的就遇到了楚皇.」
這個解釋有條有理.況且江炎神情語氣具是正色.一時又尋不出他撒謊欺瞞的道理.帛清無法不信.但他還是覺得這事兒自有玄虛.又出乎一種與江炎之間似乎從來就有的默契.他更加認定了江炎所說的話半真半假.
「那時楚皇心情極好.便與我隨意聊了幾句.還囑我多多開解王爺你呢.」江炎自顧自繼續.于此抬手搭了搭帛清的肩膀.
帛清心念一動.轉目顧他︰「父皇還讓你開解我.」
「可不是.」江炎笑嘆.「我們的楚皇.原是個有著這等愛子之心、憐子之情的慈父.」情念兜轉.心境跟著一舒.其後那話言的就顯得很是順理成章.「楚皇邊如是囑托著.臨走前還自內揣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白玉環.要我給你送去.說是萬望王爺莫要失了玉的內在.斂卻孟浪.守得玉之靜好風骨.」
帛清的念頭隨著江炎的吐口而不停輾轉.一時又不知自己是否應該信他.當真是父皇偶然撞見了江炎.閑談之時心之所至的遞了這玉環要他轉送自己.
按著帛清對楚皇的了解.這樣的一時興起是極有可能.帛睿就是一個隨性的人.該無錯處.可他同樣了解江炎.甚至與江炎之間那一份獨有的默契.有些時候比與之父皇還要深厚……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江炎在這白玉環之事上.應該是撒了謊.但同樣的.他感覺不出江炎的敵意與惡意.只覺他是不願叫旁人得知具體去脈來龍.
不過這樣的有意隱瞞.還是讓帛清覺得有些不適.雖然他也理解江炎︰「如此.父皇倒是有心了.」他尊重江炎.自然不會逼他到底.「父皇的苦心本王已領悟.這枚玉環成色不錯.就送給大管家你吧.本王這里有很多呢.也用不上.」還是把那玉環放在了江炎面前.算是不動聲色「完璧歸趙」.
一來二去.這兩人委實都在演戲.都在順著對方搭起的台子把這一出無端的戲繼續演下去.
江炎眉目微動.
雖然帛清無意挑明.但卻以這樣的舉動告訴了江炎他心中的不相信.同樣也無聲的傳達于江炎「我尊重你的有所保留」……榮錦王.從來是一個心善又至仁至義的人.他太善良.又太執著的苦苦守護和維系著他所認定的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這一瞬.江炎心中很不好受.他錚地就起一陣慚愧.實覺自己愧對了帛清的優待︰「謝過.王爺的美意.」一頓.順勢取過眼前的白玉環.裝模作樣的捏起來看了看.後重收入寬袖夾層里︰「無論如何……都請王爺放心江炎.」忽地抬目.聲色一沉.言的話听來莫名.
是的.請王爺放心.無論如何……江炎都不會做出愧對王爺的事兒.更不會利用王爺.不會背叛王爺、背叛榮錦王府.
只這一點就夠了.當真夠了.旁的瑣事都是瑣事.是與榮錦王無關痛癢的.是誠然無需掛懷多想、徒惹牽記的.
一句「放心」飽含良多.那些合該有著的解釋、那些磐石堅定的許諾與賭咒.只這一句「放心」重重吐出.便都在瞬間變得再沒了半點兒費神費心的必要了.足夠了.不是麼.
很多時候.知己之間只要有了默契.那麼言詞當真是不消過多講究的.帛清起了動容.須臾抿唇淺笑︰「好吧.我信你.」一嘆釋然.復抬目直視江炎.聲息正色.「因為你從沒有騙過我.所以我信你不會騙我.你說什麼我都信.」沒有場面話、也不是客套詞、更不是顧及時宜的敷衍了事.這是帛清的真心話.江炎听得懂.他會明白.
江炎神色甫一僵定.後霍地微笑︰「王爺.別多心了.」簡單的吐口帶著不可估量的魔力.雖什麼也沒有多說.但莫名使人安然.
窗外柳梢之上起了一陣清越的鳥鳴.不知是歸來的燕子還是早春的黃鶯百靈.低回婉轉、清越泠淙.牽帶出自然造化的渾然天成.
一些感動忽然于細微處沁入骨血.絲絲縷縷.無收無束.漸漸溢涌成海.漫了心門、也傾了身魂……
帛睿抬頭瞥了眼金黃簾幕遮掩之下的殿門進深.見有幾瓣柳絮幽幽漫溯進來.帶出暮春微夏的獨有韻致.慵懶而不萎頓.很多好處在于酥醉陽光沁潤下幻化出的那一痕溫暖.沉澱在了骨髓里.
他心興跟著好起來.伏案理政已有一段時間.是該站起來活動活動發僵的筋骨了.念頭至此.便合了公文起身往殿外步去.
抬手掀起簾幕.卻忽地見貼身內侍自不遠處弓著身子急急走進來.瞧見帛睿正立在那兒.便慌地曲身做了個禮.
「什麼事.」帛睿順口問道.
那公公忙不迭回話︰「陛下.漢王殿下求見.」
「宸兒.」帛睿皺眉念叨.出殿散步的契機就被這麼給堵了回去.復邊折步重往回走.邊抬手命令.「讓他進來吧.」
公公領命退下.旋即便見皇長子帛宸步履穩穩的一路行進來.對著帛睿恭恭敬敬斂襟作揖︰「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萬歲.」
帛睿的子女們在見了自己的時候.全然都是如帛宸這般一轍的恭敬而疏離.想來就也只有那前世冤家的帛清才會對他沒大沒小、執拗無禮.
可也正是因了帛清的這一份貼己.才令帛睿真正尋到了為人父的那一份天倫之樂……真是做弄的很.
「免禮.」帛睿把身子往後靠了靠.啟口春風和煦.儼然一位慈父的威儀面貌.「來找父皇.為得是什麼事兒.」心思暗自輾轉.因為澹台皇後不日才同他提起這儲位之事.現下帛宸突然覲見.這叫帛睿心里多少有些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