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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一遭橫生出的地牢之旅截至第三日晨時.帛清正倚著一團茅草、靠在牆上渾渾噩噩的淺眠著.忽地听得一聲極厚冗的門軸轉動聲破空襲來.
如是闔目淺眠的江炎猛一睜眼楮.須臾定神後身子已跟著「蹭」地就立了起來.
帛清亦一個警覺的站起身與江炎並肩而立.皺眉極快的起了忖度.
听聲音該是地牢不遠的進深過道口.那一道暗門有條不紊的緩緩開啟聲……這是在幻似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且兩人進來已經三天.這兩天多三天的時間他們一直都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狀態中.根本就無法洞悉外界發生了什麼事兒.也同樣無法洞察楚皇至今為止有沒有知道榮錦王的失蹤、亦或帛宸他們那邊兒又是如何向楚皇解釋榮錦王的失蹤的.
在現下這麼個什麼都不清楚、一絲半點兒頭緒都模不到的時候.地牢的大門突然就被緩緩打開.誰也不清楚進來的會是些什麼人.換句話說誰也不知道漢王帛宸是不是改變了主意、要在這地牢里把帛清並著江炎給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掉.畢竟皇子奪嫡爭儲.秋疾風緊的關頭.而誰也知道帛清是帛宸最有力的競爭對手.若帛宸當真是起了這「一殺了之」的心思.那當下的帛清就決計如同待宰的羔羊、判案上的魚肉.毫無半分還擊的能力.連同身邊的管家江炎都非得跟著丟了命去不可.
隨著心下里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不斷的清晰化.帛清、江炎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皆屏住呼吸往暗角背光處閃身子躲了進去.
江炎神思緊繃.抬手下意識穩穩扶住腰一側懸掛著的青鋒劍.他有不離身佩劍的習慣.剛好在被關押進地牢時並沒有人強行取走他隨身的青鋒劍.若是真有個好歹.這防身的東西怎麼也能抵擋小一陣子吧.
但時局卻偏離了二人的意料.或者說眼前事態的發展誠然比他二人設想中好了太多.當一襲玉色疏袍、閑閑然挽小金冠的帛宸出現在地牢鐵欄桿之前.負手于後、含笑而立時.便又把這被作弄的劍拔弩張的危險氣場多多少少緩了一緩.
「四弟.實在對不住.這幾日來委屈你了.」帛宸面色微恍.抬手對帛清作了一揖.復側目示意那個跟在身邊的小廝.「還不快把門打開.」聲息忽地威嚴起來.
帛清甫地一怔.這般的帛宸著實令他模不著頭腦.還不待他稍稍解一解這其中去脈來龍.便听「 」地一聲脆響.旋即是鐵鏈墜地帶起的一陣泠淙、又沉重的大刺刺噪音.
這聲音听來刺耳.便就如此喚回了帛清有些迷瞪的神志.他見帛宸向自己幾步跨過來.復又把身子一側、向門邊的方位稍讓讓︰「四弟.請」旋又一頷首微笑.眉心略皺.無論神情還是口吻俱是真摯的.「都怪哥哥不好.讓你憑白受了這幾日的委屈.來日方長.待忙過了這一陣.哥哥親自到你府上去向你賠罪.」旋一定聲.「四弟不要對哥哥心存怨恨才好.」復客套一笑.
這個意思是……要放他出去.
眼見著帛宸一遭遭、一句句寫滿真誠的舉止與口吻.越是作弄的帛清不解彌深.且兀地就生出了許多懷疑.竟不敢應著帛宸的話抬步向外走了.
這眼前的一切都給帛清一種十分不對勁兒的感覺.隱隱不祥充斥在四周.伴著略略的不安.這使帛清總覺興許前方就埋著什麼樣的陷阱.只待他一出去便頃刻就會跌入其中.摔得體無完膚、粉身碎骨……聰明人的陷阱從來都不擺在明面兒.只會隱藏在暗地里、藏匿的極深.
「呦.」且思量兜轉.帛清並沒有急于挪步前行.只凝目與帛宸遞來的目光正視向一處.薄唇勾了一個斜斜的笑.「大哥忽然對小弟如此熱情.又是什麼‘委屈’、又是什麼‘賠罪’的.實在是叫弟弟我領受不及吶.」他哂笑微微.邊頷首又低幾分.
一旁江炎不動聲色的且瞧且思.他明白帛宸所挖這個陷阱為得其實就是自己這個獵物.而帛清事實上一直都在陷阱之外……在這同時.他這個最終「獵物」看得也十分清楚.加之眼下帛宸又親自來了地牢迎帛清出去.江炎忽地就覺一種很是微妙的感覺籠罩一團、順著頭頂兜轉而下.這是一種隱隱的、類似宿命感的東西.交織著昭著的不祥與微惶.
江炎復近帛清幾步.心念緊收.只是不言.
帛宸靜然听著帛清這一席話不緩不徐的言完.唇畔始終都掛著那看來恰到好處的笑︰「賠罪是應該的.」心里解過了些帛清的顧慮.這是在意料之中.為了將他這些誠然不需要有的顧慮消解掉.帛宸抿唇一笑.目光淺一沉澱.「四弟無需介懷.更不要……想壞了大哥.」他抬目一嘆.才恢復如常的雙臂又一次負在了身後去.擺了語重心長的長者姿態.「這宗正祠的主事當真是個糊涂人.稍听到些風聲便大張旗鼓的去榮錦王府帶人.更是不探虛實就押了四弟在此.他委實是該死.」于此一頓.眉峰聚攏又展.語氣一轉.听來倒大有些兄弟間的貼己意味了.「現在大哥已經查明.那所謂四弟借著義診為名、實則收取附近商販地頭費一事.純屬是無稽之談.」最後半句語氣陡揚.口吻著重.
听帛宸的意思.自己這好生生一通變相的「牢獄之災」.倒是與他漢王沒有丁點兒直接的關系了.這一席話把責任與錯處可謂是往宗正祠主事身上一推干淨.把他帛宸洗的好生清白無辜.
念頭起的繁復.帛清十分不屑的于心里輕笑了聲.但先前那些不解至這一刻依舊是不得明白.就是這帛宸如此匡他榮錦王于總政祠地牢走一遭.為得到底是什麼.現下里這好端端的又巴巴的進來主動迎他出去.莫非就只是為了關押他幾日好生的折辱一番.
時局灑沓.思緒太紛雜.頭緒太多.千絲萬縷的誠然在這一刻是無法逐一梳理明白.帛清權且壓住心緒.極快一輾轉後接口順著帛宸的話繼續往下說︰「既然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本王並沒有做過那听來滑稽的事兒……那本王是不是可以走了.」遂一挑眉.
「當然.」帛宸又一頷首.面色與口吻謙然如故.
帛清心下思量著到底先離開.等回了榮錦王府再逐條分析這其中的諸多存疑.他便沒有再接口.側身對江炎打了個示意.便一前一後一並離開.
「四弟且慢.」誰知才臨著門邊的這當口.帛宸竟甫一抬袖擋在了就要離開的帛清面前.
帛清有些猝不及防.忙平了口氣復對帛宸︰「大哥不是說了.我是無辜的.又說我可以離開.」他側目一哂.「那弟弟就有些奇怪了.既然如此.噥.大哥你這般又是為何.」目光點了點橫欄在自己面前的帛宸的臂彎.
卻見帛宸哈哈一笑.原本和煦的神情態度在這一時兀就顯出幾分凜冽︰「四弟要走當然可以.只是……」他抬手.閑閑然左右游離.最後對帛清身邊面色清漠的江炎甫地一定格.「他得留下.」聲息甫定.
江炎心口一恍……果然是應證了他一開始的那通想法.這一場局看來.是針對他江炎的無誤了.
「哦.」帛清面噙一笑.揚眉扯了幾許不羈.側目掃了眼江炎後又對著帛宸直視過去.「他是我府里的管家.理當我帶走.這該不會有錯吧.」復微側了側首.口吻有些輕浮意味.听來不屑的很、也篤定的很.「大哥當初既是把我二人一同關進來.時今又豈有不叫我這管家跟著一並歸府的道理.」
有天光順著不知何處的縫隙隱隱篩進.撲在江炎面上便剛好把這一張臉顯出一種清奇的秀麗.江炎面色沉澱.心下亦如明澈而不起皺紋的湖.因為是局中人.所以早便洞悉了帛宸的意圖.他更加從容起來︰「王爺……」
才啟口欲喚住帛清.卻猛地被帛清一個有心沒心的目光狠狠堵了回去.
帛清的為人.江炎明白.知道他是斷然不會拋下自己獨自離開的.只是眼前這一檔子橫生出的局.帛清他當真是一丁點兒也不能幫到他江炎的……江炎心念一動.忽地有些微微的酸澀.同時卻又因能夠與帛清這樣的知己之人相結識、相共事而頓然就覺得此生此世已是十分完滿.
早已料定帛清不會同意留管家在地牢.帛宸並沒有生出怎樣的驚詫.他頷首定聲.落在帛清身上的目光換了種篤定在心的堅韌︰「因為那假借義診之名、暗地收取周邊商販地頭費一事.就是四弟你這位管家所為.所以管家必須留下.」
一語落定.分明無聲的四野似乎跟著猛地一顫……
這是沒有的事情.誠然的.帛清與江炎都明白.
江炎還是沉默.甚至連心緒都沒有再兜轉.因他清楚帛宸是什麼意圖.也清楚帛宸身後那個給予授意的人澹台皇後.
「呵.」帛清鼻息輕笑.目光兀就起了一痕凜冽寒戾.「漢王是哪只眼.看到是我管家所為.」不徐不疾.甚至略略帶譏.
即便江炎從沒有直言挑明自己為何會被攪入到時今這一場局里.但心有靈犀、心思縝密如帛清.又怎麼可能一絲半點兒都猜度不出來.江炎.又怎麼可能會瞞得過他呢.
這一刻即便帛清沒有去看江炎.江炎也可以感知到他雙目里含著的熱烈火焰;即便帛清沒有將自己的心思告知江炎.江炎也輕而易舉就感知到了帛清的隱然明白.或者說一直都心知著帛清的早有所悟.
有如春風過谷.江炎心口錚地拂來一暖.這一刻.即便堅韌霸氣、行事決絕如他.就在這現下彼時微不足道的須臾一刻.忽地就被莫名其妙的感動的極深極深……很多時候.兩人之間.那些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