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才見到他眼底的傷痛，那麼深刻，那麼沉重。舒駑襻我嘆了一口氣，回身坐到床上。首度妥協于如此的他，「我會這樣，是因為我們之間突然發生了關系，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而已。你……不要想太多。」無法否認，我不能不心軟。他又有什麼錯呢？一切錯在我，錯在我不應該莫名其妙地來這個世界；錯在我不能安安分分；錯在我的膽小、懦弱；錯在我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
「真的嗎？」他突然湊上前，愣是將我嚇了一跳。但是他眼底的希翼讓我不忍打破，于是，我點了點頭。
「呵呵。」他突然傻笑出聲，讓我措手不及。「我還以為，詩詩你會討厭我了呢。」
他的話讓我心神一漾。這個男人，在別人面前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男人，曾經是否也會像現在一般，露出如此單純的笑。這個對待別人總是渾身散發出冰冷氣息，以此來警告生人勿近的人，是否也會像現在如此這般卑微地，只希望別人能夠不否定自己。
「上官冷淵，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了？」如果再發生一次這種事情，我要情何以堪妾。
長時間的沉默……
「好。」
「上官冷淵。」飯桌上，我打破了沉默甓。
「嗯？」他的眉一挑，示意我有話就說。
「我可不可以問你，到底為何，得做出弒父弒母之事啊？」
他了然一笑，「你不是已經問了。」
我一窘，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他夾起一塊廋肉，放入我的碗里。「先吃飯。」
「好吧。」我夾起肉送入嘴里，細細咀嚼。口感很好，味道也不錯。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不能讓翌知道。」他接著又往我碗里夾菜。
突然听他提起上官翌，我想起了那個溫柔儒雅的男子。我咽下口中的飯菜，「好，我答應你。」語畢，我又低頭繼續扒飯吃。昨天做了一個晚上的「運動」，我現在餓死了啦。況且，邊吃邊听也不錯啊。
「那一年，我十三歲，翌十五歲。翌誤入了當時的邪教——血蓮教的禁地，拿走了他們的鎮教之寶——一株種在冰池內的天山雪蓮。因此，為我們家招來了滅門之禍。」上官冷淵已經開始娓娓道來。
「然後呢？」我沒了吃的心情，放下手中的碗筷。
上官冷淵本就無血色的臉變得更為蒼白。「那時候，我們在隱居山林的師父那習武。每隔三天，師父便會讓我們回家一次，但是前提是要通過他的考驗。那一次，師父要我們配制一味無色無味的讀，我知道自己在那方面不如翌，便先偷偷跑回家了。」他的語氣開始微微顫抖︰「但是，但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我一到家，便看到了尸橫遍野。家里的人，無一生還。而我的……我的爹娘，都躺在地上打滾抽搐，樣子十分痛苦。」他停了下來，臉色已經幾近透明。我現在才發現，這個男人，似乎承載了太多悲傷。
「所以，你就動手殺了他們，但是那一幕，卻恰好讓上官翌看到。」我接下他的話，忍不住在心里感嘆︰真是純正的八點檔。
他點點頭。
「你什麼都不解釋，是因為怕他知道真相，而恨死自己。」
他濃密的睫毛一顫，似乎對我的猜想有些意外。
見他如此，我突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是笨蛋嗎？自以為扛下一切，可以讓上官翌好過一點。但是你呢？你真的想讓他恨你一輩子嗎！」我沒有忘記，當初在嵐儷時，他對上官翌說過的話——「如果你恨，大可殺了我。」所幸上官翌下不了手，但是如果他下手了呢？難道，他背負弒父弒母之罪還不夠，還要被自己的兄弟殺死嗎？
「詩詩，你太激動了。」這一刻，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局外人，置身事外地反過來安慰我。
「上官冷淵。」我哽咽道︰「對于我來說，你們兩兄弟，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你們永遠針鋒相對下去。」表面上，他們的確是在針鋒相對。但如今看來。上官冷淵是一次又一次地等待一個機會，等待上官翌手刃他的機會。我說當初，在他家的時候，他為什麼三番兩次地故意惹怒上官翌。他簡直是在找死嘛！這個男人，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嘛！氣死我了！但是，當初那個以此來保護自己的哥哥的他，能鼓起勇氣殺死自己的摯愛的兩個人的他，只有十三歲啊！而十三歲的我，則是每天在街上和那些小乞丐搶食物、打架。雖然過得不幸福，但是卻不曾面臨過這樣的痛苦。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我。「事已至此，又能怎麼樣？」
我走到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你听說過‘打死不理親兄弟’嗎？無論如何，你們永遠都有無法割舍的關系。血濃于水啊，上官翌至今都不曾殺你，就是表示，他在心里還是把你當成兄弟啊。」
「那又如何？」他的語氣仍舊平淡。但是我知道，他已經開始動搖了。
我開始再接再厲︰「憑上官翌的能力，我知道他是能夠查出真相的。但是，哀大莫過于心死。他一直那麼對你，說明他根本沒有辦法面對那件事。換言之，他根本就沒有去查。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難道你不想釋懷，不想讓上官翌解月兌嗎？你有沒有想過，上官翌他也許比你更痛苦。你真的覺得，讓他一直認定自己的親兄弟殺死自己的父母，他就會好過嗎？上官冷淵，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自以為是下去了。」我現在，真的恨不得剖開他的腦子，注入我的思想。
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倏地收緊，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只听他略帶苦澀的聲音傳來。「那麼，我又該如何呢？」
「當然是去找他，把一切都說清楚啊！」我走上前扳過他的身子，抬頭對上他早已承滿憂傷的深邃眼眸。「如果你不再去解釋，你們你們一輩子都會活在痛苦里。上官冷淵，相信我，只要把一切解釋清楚，你們之間就一定會變得不一樣。」
他不語，過了一會兒，才勾起一個自嘲般的笑。「詩詩，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左右我的，就只有你了。」我欣喜若狂，「你的意思是——答應了，對吧！」哇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這能將活人氣死，又能把死人氣活的三寸不爛之舌是最厲害的了。
第二天早上，看著上官冷淵整理好行囊，交給手下拿出去之後。我揚起了笑臉，對著他揮了揮手︰「byebye，我就不送你了，你要保重哈！」
他略為驚訝地開口道︰「詩詩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嗎？」
我對著他翻了個白眼，「我現在去，不是羊入虎口嗎？況且，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上官翌他會怎麼想？」
「可是……」他頗為苦惱地開口︰「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說錯話，反而弄巧成拙。」
「不會的不會的。」我擺了擺手。笑話！對上官翌，我躲都來不及了，難不成我還要主動送上門啊。
「如果你趁我不在，又溜了怎麼辦？」他一臉無害地看著我。
我頓時氣結不已，「原來……原來你是怕我溜了才叫我一起去啊！你也不想想我的處境，我怎麼能在外面亂逛嘛！」
他無賴地開口︰「有我在，你擔心什麼。我要你待在我身邊，不然我不放心。」
我氣得直跺腳︰「我說了不要就不要嘛！啊！」感覺到頭重腳輕，我才發現自己已被上官冷淵一把扛到了肩上。
我拍著他寬厚的背，並不斷蹬著腳。「上官冷淵，你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了啦！喂，你不要走嘛，你放我下來再走啦！快停下來啊！」
驀地，我感覺到了扛著我的人身體開始僵硬，他咬牙切齒地出聲警告︰「單詩詩，你要是再動下去，我可不能保證遵守答應你的事。」
我的動作倏地停下，我石化了。他驟升的體溫，告訴我他說的話絕對不是在開玩笑。我在心里哀嘆︰老天啊！現在貌似不是發春的季節吧！ 的！上官冷淵，你是混蛋！
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上官冷淵很是愉悅地拍了拍我的。「走了。」
上官冷淵所到之處，凡是看見他的人都呆住了。剛剛那個笑得春風滿面的人，是他們的閣主嗎？幻覺，剛剛的一切一定是幻覺。咦？不過剛剛閣主肩上扛的，是什麼東西啊？
「到了。」過了一會兒上官冷淵終于讓我回到大地的懷抱，我努力甩甩頭，讓自己清醒過來。掛在他身上這麼久，我都快腦充血了。
「這是哪啊？」我沒記錯的話，這好像不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吧？
「無殤閣的入口只有一個，出口亦是如此。」上官冷淵毫不吝嗇地解答我的疑惑。
我看了看身後的路，又看了看對面的牆。「出口就在牆上吧？」
「沒錯。」他點點頭，抬起手在一塊泥磚上敲了敲，我們面前的牆就打開了。他收回手，將我牽住。「走吧。」
跟著他兜兜轉轉，我們走出了這個通道，最後竟走到了一個小花園中。這個小花園，鳥語花香、典雅別致，很不錯。
深吸一口氣，我竟然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好重的脂粉味！盯著牽著我走在前面的上官冷淵，我感覺我的嘴角在抽搐。「上官冷淵，你們無殤閣的出口，竟然是妓院。」
「這家春風樓，是無殤閣旗下的產業。」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好像在說今天午飯吃什麼似地。
對于他的解釋，我倒也不覺得奇怪。他的春風閣，就如雷瀟的紅磨坊，是收集信息的最佳場所。突然想到雷瀟，我感覺自己的心口像被尖利的錐子硬生生地刺穿般地疼，眼眶倏地發熱，我好像有點呼吸困難了。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相信，那個在我是男人的身份時也愛上了的雷瀟；在我走開一下就幾乎把整個紅磨坊翻個底朝天，還不顧暴露自己身份的雷瀟；在那些男人找上門，還會尊重我的決定的雷瀟；在我決定跟夏韓洛離開時，還不願放手的雷瀟。我要怎麼樣，才能夠接受他已經不在的詩詩？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淡然地面對他的死訊；我做不到不去想念他與我的種種；我做不到讓自己的心不這麼疼。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上官冷淵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他的眼底涌現出一絲慌亂，他將我擁到身側，抬手貼上我的額。「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我只吐出了一個單音節字。我要怎麼和他說？說了又如何呢？無論怎麼樣，都不可以改變殘酷的事實。我再次開口，擠出兩個字︰「沒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敢直視他。過了好久，他似乎沒有動的打算，就這麼保持著單手擁著我的姿勢。終于，我忍不住對上他的眸子。視線落入一泓承載著滿滿的心痛與理解的秋水中，我仿佛看到了里面漾起的漣漪。這里面的溫柔，好像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就連上官翌，也不曾擁有過。可是他的溫柔，我卻不配擁有，因為我的心，已經少了一塊，它已經不再完整了。
上官冷淵將我帶到一個淡雅清新的房間，羅紗輕縵，隨風飄動，勾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度。房間的四周，放著幾把古箏，好不詩情畫意。他的雙手輕按著我的肩膀，「詩詩，你先在這里休息一下，我有一點事要處理。等我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我們再去找翌，好嗎？」
我好笑地看著他，「你都把我帶到這了，還說什麼，快去吧。」
他不放心地對我交代︰「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如果有什麼事，就到樓下找我。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叫丫鬟。還有……」
「好了。」我頭疼地打斷他的話，頓覺哭笑不得。「我不是小孩子，我會照顧自己的，你快走吧，我進去睡了。」我轉過身，對他擺了擺手，便向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