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蘇月坐在床榻上,小手握成拳狀,一邊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著自己酸痛的胳膊和腿,一邊望著桌案上燭台里跳動的燭火,怔怔失神。舒殢獍
對面屋里沒有一絲動靜,漆黑一片,那人還沒有回來。
她就不明白了,這深更半夜的,他的腿還傷成這樣,有什麼事非得現在去找方雲,如果是拿藥,她屋里有,他自己屋里也有,而且如果是拿藥,做什麼讓她先回來?
又獨坐了一會兒,她就捻滅了燭火,上了床,躺下的瞬間,腦袋被什麼磕到,她伸手一探,是昨夜商慕炎送給她的那顆珍珠。
將珍珠輕輕托舉起來,屋里的一切瞬間被它淺淺瑩潤的光攏住,她側首看向門口,忽然覺得少了什麼紆。
「當年你母妃賢妃寧願自己承受剜心之死,也不願用這免死金牌,就是為了給你留下一層保護,希望它能護你無虞,你又知不知道?」
「自是知道!」
「所以,這僅有的一次機會,你是要給這個女人?璣」
「是!請父皇成全!」
商慕炎,你如此對我到底是為哪般?
如果不愛,那這珠子,這免死金牌算什麼?
可如果愛,那慕容侯呢,慕容侯又算什麼?
還有跟這個方雲,又玩什麼曖.昧?
這樣想著,她卻是突然暗驚。
蘇月,你在想什麼!你動搖了嗎?
將手中珠子置在床頭旁邊的案幾上,她甩甩頭,翻身朝里而睡,不讓自己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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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是被臉上的溫熱濕軟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楮,就驀地看到面前一張放大的俊顏,而臉上的溫熱濕軟是他的唇,他正親吻著她的鼻翼唇角。
見她幽幽醒轉,男人稍稍拉開了一點和她臉之間的距離,就著床頭案幾上珍珠的光暈,靜靜地看著她,一雙黑如濯石的眸子熠熠生輝。
蘇月卻惺惺忪忪、睜著迷離的眼楮看著他,忽然醒來,有些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
商慕炎幾時見過她如此似醒非醒、懵懵懂懂、似委屈非委屈的樣子,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簡單的一個眯著水眸凝視,就帶著說不出的風情魅.惑,儼然就是一只妖嬈的美女蛇。
喉頭一動,他低頭,再次將她吻住。
蘇月這才徹底清醒過來,秀眉蹙起,嗚咽一聲,驀地伸手將他推開。
男人不得不再次拉開和她的距離,卻依舊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並未言語。
看著她迷離的水眸漸漸清澈,又漸漸染上一層淡淡的惱慍,他忽而唇角微微一勾,「你在生氣?」
蘇月一怔,眸光輕輕一轉,探向門口,冷聲道︰「是!你為何在我屋里?」
男人也同樣瞥了一眼門口,淡淡道︰「門沒有拴,我以為你是給我留的門。」
蘇月猛地將目光收回,抬眸望進男人的眼,輕輕一笑,「你還真會自作多情!」
末了,便撇開視線,將臉扭向一邊,不看他。
男人俯瞰著她,看著她清冷淡漠的小臉,不明白,她怎麼一下子又變成這個樣子?忽然覺得今夜在龍王廟里的一切就像是他的夢一場。
他以為她已經卸下心防……
鳳眸微微一眯,他的大掌猛地攝住她的下頷,一扳,將她的臉扳正,逼迫著她與自己對視,一字一頓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下頜疼痛,他用了力道。
對上男人幽沉慍怒的眼,蘇月卻只剩好笑。
要他怎麼做?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他怎麼做?
如果說,曾經跟商慕寒的相處,她就像是個無敵戰士一樣,遇到事情永遠是不顧一切沖上去的第一個,那麼,跟商慕炎,她其實已經懂得了保護自己,她小心翼翼,一直以來,都是他在怎麼做,而她只是在被動接受而已,不是嗎?
現在他竟然跑來跟她生氣!
心中本就氣苦,又忽然被他如此粗暴地對待,她心中委屈得不行,抬手,大力地將他的手揮開,冷笑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忘恩負義?你又是送珍珠給我,又為了我將你母妃留下的金牌拿出,而我卻還不知感恩戴德、低聲下氣,是不是?」
男人的眸子死死盯著她不放,眸色炙暗不明,忽然他又伸出手,再次扣住她的下顎,低頭將她按壓進枕頭里重重吻住。
蘇月一驚,搖頭,想要掙月兌,可是他一邊吻著,一邊用了蠻力。
她避無可避。
唇舌相廝。
死命糾纏中,兩人都粗噶了呼吸。
蘇月忽然伸出手臂,圈上男人的腰身,將他往自己身上一拉,男人原本一手鉗制著她的下顎,一手半撐著自己的身子,不讓自己身子的重量傾軋在她的身上,可是,蘇月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驟不及防的他手一彎,整個人身子就重重將她壓住。
他眉宇一擰,猛地放開了她,身子更是連忙拉開了一點和她的距離,他垂眸,朝她的小月復看去,冷冷地笑,「你這個女人到底還有沒有心?」
為了推開他,甚至連月復中的孩子也要利用,是嗎?
唇上還殘留著麻痛凌厲,蘇月怨恨地看著他,胸口急速起伏,看著看著,眼眶就紅了,她愣是將眼淚眨回去,卻怒極反笑,「我就是沒心!沒心多好,管她慕容侯是男的是女的,是不是你商慕炎心頭的女人,管你深更半夜是去見方雲,還是去見方雨,管你對我好是不是因為我有更好的利用價值,都不用管!如果我有心…….」
她緊緊望進他的眼,一字一頓,「商慕炎,如果我有心,你說,如果我有心,我會在明知道你心上有人、你不愛我、你只是利用我的情況下,還躺在這里嗎?還懷著你的孩子嗎?」
蘇月嘶吼出聲,「也只有我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才會做得出來!」
她瞪著他,喘息著瞪著他,一直強忍住的淚水終于一下子奔涌出來。
她也不知道今夜她是怎麼了?
或許是這段時間憋忍得太過辛苦,有些東西不見不想,並不表示它不存在,越是藏匿,就越是蝕骨;
也或許是這兩日男人的舉措讓她動搖,如同所有渴望被愛的小女人一樣,她貪心得想要得到更多;又或許只是孕婦容易心情起伏激動而已;
反正,這一刻,她的情緒失控了。
她告訴過自己不在意、不怨恨、不留戀,也不許哭,但是,她終究是忍不住了,淚水肆意,帶著所有的傷痛,帶著所有的委屈。
淚眼婆娑中,她看到男人錯愕的臉、慌痛的眼,她連忙抬起雙手掩住自己的臉,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狼狽不堪的樣子,淚水自雙手的指縫中流出,她哭得寂靜無聲。
「蘇月……」
腕上一重,男人輕輕掰開她的手,低沉的聲音中略帶著一絲顫抖,「我我可以解釋!」
他從來沒有看到她哭得這樣倔強,又哭得這樣讓人心疼過。
不讓人看到,也不讓人听到,可她明明在哭。
「蘇月,我可以解釋。」
他捧著她的臉,一點一點地拭著她臉上的水濕。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或者從哪里開始解釋,但是,此時此刻,這樣一句話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蘇月止了哭,怔怔地看著他,良久,忽然道︰「那你解釋,我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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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想起這件事,已是次日的夜里,也就是三月初五的夜里。
蘇月坐在篝火面具大會的空地上。
所謂篝火面具大會,就是燃著篝火,烤著各色小吃,與會者又都戴著神秘面具,一起狂歡的集體活動。
篝火面具大會在柳溪鎮最高的一座山九凌山里進行,白日里眾人便上山扎好了營。
夜空如濃藍錦緞,廣袤地拉開,初五的月色只一彎新芽,可是卻星斗滿天,斑斕璀璨。
這樣美好的春夜,這樣美好的山色,很適合舉行這樣美好的盛會。
火光融融、人影綽綽,空氣中充斥著夜的濕涼,也充斥著瓊漿玉液的氤氳和各色美食的香氣。
巨型空地上,均勻地燃燒著十幾處篝火,火光熊熊,內侍們宮女們三五成群圍在篝火邊烤著隨行所帶的雞鴨魚肉各種食物。
景帝和皇後,以及各宮妃嬪坐在最前面的位子,有桌有凳,桌上擺著各種瓜果。
在篝火的外圍也是圍著擺放了一圈案幾,卻沒有凳子,都是席地的軟墊,因為這樣可以坐得更密集一些。
蘇月坐在軟墊上,環顧了一下四周。
除了燒烤的宮女內侍,場地上的人稀稀落落的,看來自己來早了。
商慕炎被景帝傳話叫去了營帳,說是所有王爺都去了,因為這一次是在深山里與老百姓同樂,所以景帝特別有些注意事項要交代給各個王爺。
她半倚在案幾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面具。
面具是她今天白日里去鎮上集市上挑的,一枚白狐的面具,面具的周邊都瓖嵌著水鑽,側邊還有一朵白色的小花,花上面插有兩根潔白的狐狸羽,很精致的一頂面具,她當時一眼就看上了。
面具晚會貴在神秘,所以,她面具買了以後,一直藏著,不讓商慕炎看到,然後,今日她又故意穿了一件新衣衫,到時候……她不自覺地唇角一勾。
場地上陸陸續續地有人來,蘇月想了想,便抬手將面具輕輕地戴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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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不遠處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方雲忽然在想,她今日會戴什麼面具,當她看到女子將一頂狐狸面具戴在臉上時,她吃驚了,也震驚了。
眾所周知,狐狸是狡猾風.***魅惑的象征,所以,一般女子都不敢嘗試戴這種面具,沒想到她卻如此大膽,而更讓她震驚的是,這頂面具戴在這個女子的臉上,那一抹縴塵不染的白,白面白花白羽,映著她勝雪的肌膚和水汪汪的大眼楮,絲毫看不出一絲媚骨,反而將她那種空靈清雅的氣質襯托到了極致。
難怪,難怪那個男人會對她如此上心。
方雲黯然垂下眼,抬手輕輕撫模上小白兔面具下的臉,突突點點、密密麻麻,她知道,那里早已一片不堪入目的紅斑。
她緊緊咬著下唇,唇瓣在齒下滲出血來,她也不覺得痛,眼前再次出現昨夜與那男人見面的情景。
當時,她以為他是專程來看她的,雖難以相信,卻亦心跳踉蹌,她飛奔過去,後來驀地听到他寒涼地喊她方雲,她就意識到可能大事不好了,所以驚得頓住了腳步。
她遠遠地站著,怯怯地問他,有事嗎?
男人沒有回答她,哦,不,用行動回答了她,她不記得他是怎樣出手的,只知道,院中樹葉飛舞、男人衣袂簌簌,只一個眨眼,她就被一股外力直接卷到了男人面前,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男人修長的手已經掐在了她的頸脖。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殺意。
他要殺了她。
他的手修長好看,衣袂翻飛,發絲飄揚,如此俊美,又如此決絕。
她第一次知道,他竟是這樣狠。
他手中用力,她在他的手下搖搖欲墜,不能呼吸,也無法言語,只本能地伸出手死命地摳著他的手指。
「任何傷害蘇月的人都得死!」
她听到他森寒的聲音一字一頓如是說。
他真的知道了,他真的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
那日,看到蘇桑和商慕炎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很吃驚,雖然她對這個男人不是很了解,但是,他曾經對岳姑娘怎樣,她還是有數的,怎麼可能短短數日就跟這個其貌不揚的蘇桑有了孩子?
她懷疑,她也不甘心,所以,她才想到試探,那日在看台上,她借故跟那個女人說話,借機將茶水撒潑在她的手上,都被那個聰明的女人有心無意地避過。
後來,在一枚彩球破空而出,砸向她,結果商慕炎飛身上來用自己的身子擋在她身後,深深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女子不小心被帶起衣袖的腕。
那里有她熟悉的疤痕,那應該屬于另一個女人的疤痕,她親自處理過的疤痕。那一刻,她終于明白,難怪啊難怪,原來,蘇桑就是岳姑娘,岳姑娘就是蘇桑,商慕炎至始至終愛的就是同一個女人。
這一點認知讓她心里終于有了一點平衡的下一瞬,卻更加羨慕嫉妒了。
在危險面前,他,那個男人,竟然用自己的身子去替她擋。
為何那個人不能是她,為何不能?
這種想法像毒蛇一般侵蝕到她的心里,讓她痛苦不堪。
猶豫再三,她才決定在梅干和香火上做手腳,各自都放了一種藥,無色無味的藥,其實,這兩樣藥分開根本沒有毒,但是,湊在一起,也不算有毒,但是卻能讓人揮汗如雨。
她只有一個目的,讓那個女人暴露,她怕這一招失敗,還做了兩手準備,放了村里的瘋子傻丫,告訴她只要她也戴著那個女人一樣的面皮,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說她是瘋子傻丫了,也告訴她要怎麼做,當然,做一切的時候,她是挽著面紗,她不能讓傻丫認出她來。
一切順風順水,那個女人暴露了。
景帝也判她死罪。
可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會有一枚免死金牌,而且,他竟也願意用免死金牌來救這個女人,甚至不惜接受跪石子跪六個時辰。
計劃失敗,她很失落,那個男人被罰,她很傷心,她忽然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
她就想著,這件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只要沒有人知道是她所為就好。
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這麼快就知道了,他甚至剛剛受罰完,就這樣迫不及待來找她算賬了。
感覺到男人的決絕,她放棄了掙扎,在等著死亡來臨的時候,男人卻又出乎意料地放開了她,她張著嘴大口的呼吸,她看到男人衣袖驟揚,一枚藥丸被甩入她的嘴里。
她愕然看著男人決然離去的背影,听到那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飄散在夜風里。
「這世上不是你一人懂醫,你那點水平只是皮毛而已,就想著去害人!本王饒你不死,是因為曾經方大夫救過本王一命,當本王還他!但,本王說過,任何傷害過蘇月的人,本王都必不放過,既然,你如此想要揭下她的面具,那本王就讓你日後都得以面紗示人!」
當時,她沒有明白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直到今日晨起,她看到銅鏡中自己紅斑滿面的臉,她終于才明白了過來。
她毀容了。
她再一次覺得,那個男人真狠!
「看,王爺們來了!」身邊人影綽綽,不知誰喊了一句,方雲猛地收了思緒,回過神來,抬眼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