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珠子嗎?」一道清冷的女聲驟然響起。
眾人一震,因為這個聲音並不屬于他們幾人之中,皆愕然循聲望去,就只見,一個身著紫色大袍的女子從岩石後走出來。
手中拿著一顆碩大的珍珠。
商慕炎身子一晃,瞳孔急劇斂起。
這一刻,天地萬物都恍若不在,眼里只映著那一人 。
月輝綿長,珠光清冷,打在那人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就這樣緩步走入眾人的視線,黑發長衣,素若流雪回風。
「蘇月……」
蘇月一步一步走過去,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藺。
男人是商慕炎,女人是舒思洋。
男人的聲音顫抖,女人的聲音震驚。
她依舊腳步不停,仿若沒有听到,目光一一從那幾個愕然看著她的男女臉上掠過。
她看到了商慕晴的驚訝、商慕毅的冷然、張安的尷尬、舒思洋的深沉、何雪凝唇邊的微弧點點。
哦,還有一人。
一個男人。
那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看著她,眉目如畫,絕美薄削的唇緊緊抿起,黑玉一般的鳳眸里濃墨重彩,流光熠熠,似乎每一下閃爍都是激烈的情緒。
他看著她,喚她,低低地、黯啞地喚她,「蘇月……」
蘇月在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亦是靜靜地看向他。
背景是星斗滿天、青灰岩石,空曠的岩石邊,七人木木而立。
只不過,是一人面對著六人。
蘇月微微笑。
大抵涇渭分明便是如此吧。
他們不會將她當做他們中的一人,她也不會成為他們中的一人。
「商慕寒呢?」她忽然開口。
沒有人回答。
商慕炎看著她,舒思洋看向商慕炎,其他幾人又都看著此刻還一身四王爺商慕寒裝扮的舒思洋。
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蘇月垂眸一笑,眼梢輕抬,再次睨向那個長身玉立的身影,「你到底是誰?是商慕炎,還是商慕寒,還是兩個都不是?」
男人略略沉默了半響,終于開了口,「商慕炎。」
聲音說不出的黯啞低沉。
「那商慕寒呢?」
蘇月一瞬不瞬地望進他的眼,不想放過他眸底的任何一絲表情。
男人沉默。
「他死了嗎?」
「沒有!」
「那在哪里?」
男人再次沉默。
「你囚禁了他?」
「沒有!」
「那你為何不敢說他人在何處?」
男人第三次沉默。
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蘇月,爺不是你的犯人,你做什麼要這樣質問他?」
是舒思洋!
在她的眼里,這個男人縱使在最不受待見、最落魄潦倒的時候,也是一副與生俱來的皇者氣質,只有他睥睨的,只有他質問的,只有他吩咐的,幾時,幾時輪到一個女人如此在他面前放肆過?
蘇月微微一笑。
瞧,有人心疼了。
眸光輕轉,她看向那個心疼的女人,與此同時,男人的目光也流轉過來,輕輕瞥過舒思洋。
舒思洋一怔,不明白男人那淡淡的一眼是什麼意思。
蘇月卻是已然開了口,「敢情慕容門主以前教導我們維護正義、尋找真相的那些話都是假的。」
舒思洋面具下的臉色一白。
蘇月卻是已經將目光從她臉上掠開,再次看向商慕炎,「好吧,既然,我已不是六扇門的誰,四爺商慕寒的事我也不便過問,那我就問幾個跟我自己有關的問題,請八爺看在我這個小丑沒有功勞、有苦勞,陪著八爺玩了幾個月的份上,能如實回答我!」
幾人微微一震。
張安抿了抿唇,商慕炎眉心微攏,深凝了目光,膠在她的臉上。
「你幾時做的商慕寒?」
幾人皆是一怔,看向商慕炎,商慕炎薄唇越發抿得更緊。
蘇月想了想,換了個問法,「我嫁給四王府,跟我拜堂成親的人,是你嗎?」
她希望他說不是!
她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
他只是商慕炎,他只是八王爺商慕炎!
而不是那個讓張安去上她的男人,也不是和瞎婆婆一起設計她的男人,更不是那個讓她遍體鱗傷的男人!
就算商慕炎對她也是利用,就像何雪凝說的,只是一顆棋子,但至少,跟他相處的這段時間,她多少感覺到了一些溫情,即使這些溫情是假的,也好過,商慕寒那樣拿刀子捅她心窩。
「我嫁的那個四爺是你嗎?」
蘇月再次問了出聲。
「是!」男人看著她,薄薄的唇邊篤定逸出一字。
蘇月身子一晃,一顆心也終于在親耳听到那一個字時痛到抽搐。
「商慕炎,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為何推我入地獄的人是你,救我于危難的人也是你?」
「為何當我真心相對時,你卻要死命踐踏,等我逃離時,你卻又要攆上來?等我漸漸打開心結時,你卻又要告訴我這一切只是一個玩笑?」
「為何?」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一瞬不瞬。
她想哭,真的很想哭,可是,她卻悲哀地發現,她竟然沒有淚,一滴都沒有!
眼角干澀難忍。
她卻是哭不出。
這便是痛的極致了嗎?還是說,她已經痛到麻木?亦或者她就是那樣一個沒心沒肺、不知所謂的女人?
看,都這樣了,她還在笑呢,紅著眼楮笑呢。
「蘇月……」男人上前,伸手想要扶她。
「做什麼?」她驚懼地將他的手揮開,就像看到了得了瘟疫會傳染的人,連續後退了好幾步。
「商慕炎,你跟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要如此殘忍地毀了我?」
蘇月嘶吼出聲。
這是今夜自她從岩石後出來,第一次有些失控的樣子。
她很想一笑而過,可是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
一個女人所有美好的東西她都給了他。
真心,身體,她都毫無保留地給了他。
可是換來的呢?
真心被踐踏,身體被糟蹋,她千瘡百孔。
「商慕炎,是不是看著我像跳梁小丑一般從你的左手跳到你的右手,你能從中得到滿足和快樂?」
「蘇月……」
男人眸底掠過慌亂和驚痛,他微微伸著手,想去扶她,卻又有些不敢上前。
他平生怕的第一個人,不是景帝。是她!
是他面前的這個女人!
「蘇月,不要這個樣子,我跟你說過,以後我會慢慢給你解釋。」
蘇月怔了怔,這似乎是她出來後,這個男人唯一說得一句比較全的話。
只是,以後?
以後是有多後?
這以前的事都沒有搞清楚呢,何來以後?
「沒有以後了。」她輕輕笑,淡淡說。
男人面色一凝,沉聲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做什麼還要這麼任性?」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也絞著一抹躁意。
就要不耐煩了嗎?
蘇月彎了彎唇。
忽而,又想起他說的做娘的人。
對哦,她差點忘了,她月復中還有一個孩子,她和面前這個雙面男人的孩子。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陡然意識到一件事來。
「這個孩子你們也有用嗎?」她忽然開口。
她輕凝了目光,睇著眾人反應,她看到舒思洋眸光微斂,商慕炎眉心一皺。
看來,猜對了。
以前,她沒想到,也就是剛才的某一瞬間,她忽然想,依照舒思洋睚眥必報、凡事求勝的個性,她為何從沒有在意過這個孩子?或者說,從未想過對這個孩子不利。這不是她的作風,除非在她的眼里,孩子必須留。
又有哪個女人必須留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的孩子呢?
除非這個孩子有用。
所以,她才做了這個大膽的假設。
看來,假設是成立的。
可,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
這世上會有人將自己的孩子當工具嗎?
沒有吧?
「商慕炎,你到底有沒有心?」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只要我在,沒人敢動我們的孩子!」
男人篤定而語。
幾人微微一怔,特別是舒思洋,更是愕然抬眸,難以置信地看向男人。
蘇月搖頭,輕輕笑。
「商慕炎,你不累嗎?又要做四王爺,又是做八王爺,還要滿月復算計,你不累嗎?」
「累!但是,至少我可以活著!」
蘇月怔了怔,不意他會接得那麼快,也不意他會接這樣一句話。
活著?
這世上誰又活著容易呢?
罷了,罷了。
就這樣吧!
「商慕炎,你的珠子還給你!我要不起!」
蘇月垂眸看了看自始至終都握在手心的那枚珍珠,驀地抬手,朝他擲過去。
他一驚,想伸手接住。
也不知是他太過慌亂,還是她太過決絕,她一個用力,竟將珠子砸到了岩石上,而他有著出神入化武功的人竟也沒有能接住。
「砰」的一聲,珍珠碎裂的聲音,如同此刻蘇月的心,一瓣一瓣,碎裂開來。
所有人都怔怔看著那滿地的碎屑,商慕炎亦是低垂著長睫,凝著那碎碎冷輝,薄薄的唇邊緊緊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她甚至感覺得到男人廣袖中的大手緊攥成拳的樣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話一說出口,蘇月就覺得這話怎麼那麼熟悉,想了想,才想起來,方才何雪凝跟商慕炎解釋自己將球砸向她時,就是說的這句。
不等男人反應,蘇月轉過身往回走。
「你去哪里?」
一道清冷的女聲驟然響起。
蘇月腳步一頓,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舒思洋麼。
「回營帳!」
她淡淡地應了一句。
後面的話她自是不會說,回營帳收拾,然後,離開。
「你不能走!」
女人聲音寒涼堅定,不帶一絲拖泥帶水。
蘇月微微一笑,自是明白她說的不能走的意思。
她撞破了他們的秘密,所以,得死是嗎?
此情此情,讓蘇月突然想起了曾經在殤州的一幕。
那一夜,也是她跟商慕寒徹底決裂的一夜,她記得當時也是有個人不讓她走。
時隔多時的今夜,那個人的女兒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那一夜,她以蠱蟲換得了生和自由,那麼今夜呢?
她又拿什麼來交換?
而且,那夜,她撞破的只是瞎婆婆一人的秘密,今夜,卻是一個兩個……六個人的秘密。
她走不了了。
其實,方才,她決定從岩石後走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的後果。
理智告訴她,最好的也是最安全的做法是,躲著,然後,悄悄離去。
可是,她忍不住,她太想知道答案了,即使,她其實心里已經有了數,但是,她還是想要听他親口說。
要死,她也要死得瞑目。
既然,身邊都是謊言,這世上也無一絲溫暖,那麼,他們想咋地就咋地吧。
微微抿了唇,心中釋然,她緩緩轉過身,再次看向那站在夜色中的六個人。
「說吧,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
蘇月說的是你們,看的卻只有一人,那個她月復中孩子叫父親的男人。
商慕炎微微眯了眸子,正欲開口,卻驀地听到商慕毅的聲音響起。
「八弟,此女不可留!她知道得太多了,我們現在是將脖子掛在褲腰帶上過活,不能有任何一絲閃失,我們不能賭,也賭不起。而且,她曾經和商慕寒還有過一段情義,她根本靠不住,如今,知道了你和商慕寒是同一人,這一點要是稍微傳點什麼苗頭出去,我們,特別是你,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蘇月輕笑,沒想到外界傳聞的榆木疙瘩五王爺商慕毅一夜基本無語,難得一次口若懸河,卻是為了說服商慕炎殺了她。
「我也贊成五爺的話。雖然,她的確有著利用價值,但是,比起所有人的安危來說,那點價值也不算什麼。如果一個人,連命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利用不利用的。」
說話的人,是舒思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