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慕容珩的聲音很輕很輕很輕,輕的像是在說給自己听,可在身為當事人的火如歌听來卻仿佛帶著無限放大的回聲,一直在耳邊飄來蕩去,久久不曾消失。
一時間,樹藤編造的牢籠內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寂靜中。
火如歌面朝下一動不動的趴著,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片巨大的深灰色陰影中,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死氣。
渾身無力的盯著同樣屬于樹藤一部分的地面,她腦中不斷回響著的除了「很軟」二字之外,還有「很丟臉」。
那里可是啊!她的一世英名啊!瞬間崩塌了有沒有!最最重要的是,慕容珩的手正按在她的上啊!
不可抑制的想著那只放在自己身上某個敏感部位的手,火如歌就一陣一陣的狂起雞皮疙瘩。
這算怎麼回事?!那些人射什麼地方不好怎麼專挑這麼一個高難度的地方?!
越是這樣想,火如歌的腦袋就越發的朝下沉,她甚至可以指天發誓,她這輩子的臉,全在剛剛的一瞬全部丟完了。
慕容珩的手仍舊以一種不輕不重的力道按在她的傷口上,並正隨著時間的向後推移而表現出一種僵硬的狀態。
不著痕跡的將目光落在面部表情極為豐富的火如歌臉上,他那兩片菲薄的紅唇上徑自浮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
驀地,就在此時,火如歌突然感到身下的兩條長腿動了動,緊接著,她被慕容珩放到了地面上。
「差不多,是時候了……」盯著火如歌的清冽雙眸眯成了兩條線,慕容珩說著,用修長且沾著鮮紅血液的手指在她圓潤的鼻尖上輕點了一下,繼而輕聲說了下去︰「別動,本王會回來帶你走。」
「不指望,不過,你要是敢丟下我自己逃跑,老娘就化作厲鬼,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面朝下,火如歌別著腦袋,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看不到慕容珩那張臉。
听著她那咬牙切齒的聲音,慕容珩面色不變,沉默半晌後抓起了她的手腕,將其放在了她的傷口處,隨後不咸不淡的道了句︰「按好了。」
說完,他從她簡單的發髻拔出一根銀質發簪,輕而易舉便打開了捆綁在樹藤上的鎖鏈。
听金屬與樹木踫撞而發出的悶響,火如歌抬起頭,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扭頭朝樹藤外看去,卻已經看不到慕容珩的身影。
瞅著重新由外面鎖上的鐵鏈看了半晌,她由鼻尖處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冷哼,繼而皺皺眉。
等吧,等等更健康……
沿著樹牢內蜿蜒曲折的小路一路前行,慕容珩竟沒有發現一個負責看守的羽林衛。與之相應,此處安靜的出奇,全然不像是布佬族內用于關押囚犯的地方。
微微蹙眉,慕容珩抿直薄唇,正要繼續前進時赫然由前方不遠處的拐角內傳來了一陣騷動聲。
立即藏身于一處陰影中,慕容珩看向了前方那兩條倒映在樹藤上的黑影。
「什麼?族長重傷被俘?」
「輕點聲!看來關于大長老密謀造反之事不是單純的傳言。」
驀地,不待第二個聲音落定,只听一陣不大的掙扎,緊接著,其中一條黑影頓時軟綿綿的癱倒了下去。兩條黑影中,只剩下一條仍舊立于原地。而短暫的沉默過後,那條黑影竟從腰間抽出一把竹柄匕首,在自己的月復部劃出了一道「一」字形的傷口,繼而邊跑邊大聲呼喊起來︰「刺客逃出來了!」
待此人的身影逐漸跑遠,慕容珩方才從隱蔽處緩步走向那個方才被人在月復部刺了一刀的男子。
不料就在他接近那人之時,那人竟突然睜開雙眼死死的攫住了他的腳腕。
「你!去找九代長老!」話未說完,那人便已經沒了氣息。
蹙眉看了眼自己黑靴上的五條指印,慕容珩伸手將那人的雙眼合上,繼而站起身朝著那人來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時不時有幾撥羽林衛經過,盡管慕容珩很順利的避過了那些人,可他卻隱約覺得,這布佬族內亂發生的頗有些蹊蹺。
不早不晚,偏偏在他來的時候……
心念電轉,慕容珩挑起兩道修長的眉峰,暗嘆一聲︰「有趣。」
議會塔內,凌虛子正一臉驚怔的瞪著布佬族族長,卻是半天也只能將雙唇抿成直線。
而布佬族族長身旁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凌虛子一早便提及的伊步大長老。
「族長……」沉默良久後,凌虛子終是抱拳開口,不料卻被坐于木椅之上容顏清麗的美婦沉聲打斷。
「九代長老,本族長知道你所言何事,只是,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立場。所以,還是請你保持沉默就好。」說著,身穿墨綠色布裙,腰間系著黑底繡花圍腰的美婦頓了頓,繼而美目一眯,透出一抹幾不可見卻冰冷刺骨的光芒。
「九代長老,你也為我族盡心盡力百年有余,本族長不希望你僅僅因為此等小事而讓我對你的信任產生疑問。」
听罷,凌虛子先是一頓雙手,沉默半晌後方才沉聲應了一句。
見凌虛子再沒有開口,布佬族族長錦紅玉收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繼而轉向伊步。
「大長老,本族長知道你與九代長老私交甚好,但,也請你記住一點,多余之事,不要做。」
聞言,穿著淡藍色布袍的伊步略施一禮,恭敬應聲。從始至終,也沒有朝凌虛子身上看去。
「緝拿要犯之事將全權交由兩位長老執行。」語畢,錦紅玉負手從兩人面前走過,其周身散發出逼人的寒氣,令人不能直視。
低俯著身子,目送布佬族族長錦紅玉離開,凌虛子心中疑雲滿布。
而就在此時,站在他身旁的大長老伊步緩緩開口︰「我族似乎被什麼不得了的人盯上了。」
循聲看向一旁之人,凌虛子只是抿抿唇,卻並沒有開口。
見狀,膚色略黑,且保持著青年模樣的大長老伊步聳聳肩,走到凌虛子面前,挑起眉梢睨向他。
「放心,老夫雖然有野心,但還不至于拿布佬族的前途開玩笑。」
听罷,凌虛子看向伊步,目光微頓,繼而沉吟道︰「果然是會不習慣。」
「什麼不習慣?」一頭霧水的看向凌虛子,伊步皺著兩道濃密的劍眉,比普通人略厚的雙唇微微動了動。
「不,沒什麼。」眼珠一轉,凌虛子轉移話題道︰「你可知族長這段時間都曾接觸過什麼人?」
「這,老夫還真不知。不過,據羽林衛所言,確實有除了靖王之外的人出入過我族群落。」
听大長老伊步這麼一說,凌虛子先是用修長的手指撫了撫下巴,繼而稍稍張大了雙目,緊接著又恢復了常態。
一旁的大長老看他如此古怪的模樣,縱使心存疑惑,卻並沒有開口將其全盤托出。
「議會塔倒塌的幻象做的可真不錯,看第一眼時,真的將老夫騙到了。」
「所以,直到現在,你也不相信老夫與此事無關?」伊步大長老的聲音略顯冰冷,盡管他的語調依舊與方才沒有什麼差別,可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冰涼卻猶如實質。
「真相一刻沒有浮出水面,包括老夫在內,就都有嫌疑。」不咸不淡的回應了一句,凌虛子只輕描淡寫的掃了伊步大長老一眼,繼而邁開雙腿向前走去。
踫了個軟釘子,伊步盯著凌虛子清瘦的背影看了片刻,繼而聳聳肩,自言自語的低嘆了一聲︰「你這家伙,還是那個老樣子。」
此時,從樹牢中月兌身的慕容珩已經發現了議會塔的蹊蹺之處。
站在高聳入雲的議會塔後,他仰頭朝上望著,眉峰緊緊鎖起。議會塔並未倒塌,也就意味著他與火如歌之前的所見所聞實屬幻象。
倘若凌虛子是此事的知情者,那他便不得不承認,那位長老的演技果真驚人,幾乎連他也一並騙了個徹底。
可,若是由他在樹牢內听到的那些對話來推測,事實恐怕並沒有表面看去那般簡單。
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假亂斗,真陷阱。只是,以他對布佬族族長的認知,整個事件背後,定有一個被他忽略了的重點。
是梁王世子鳳璇璣還是太子慕容玨……
心念所至,慕容珩眉心輕皺,卻暫時得不出任何答案。
而就在此時,他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人正從後方不斷朝他接近過來。
猛的轉身,待看清了身後之人的樣貌後,他稍稍產生了一絲驚訝。
「是你。」
「不錯,是本大爺。你讓她受傷了?」金色的雙眸在慕容珩帶血的手上掃過,雲中闕斜靠在石塔的一側,語氣有些不屑。
「這是本王的家務事。」雙手負在身後,慕容珩稍稍揚了揚刀削般的下巴,看向雲中闕的雙眸里劃過一絲凜冽的幽藍。
「本大爺也沒那麼多功夫管你們之間的事……」說著,雲中闕頓了頓,緊接著露出了一副嫌惡的神情,指著慕容珩繼續道︰「總之,你要做什麼是你的事,本大爺會保護她。」
說完,雲中闕很快便消失在慕容珩的視線里,而就在他的身影剛剛消失不見時,凌虛子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