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磨蹭著兩只小蹄子,小綿羊緊張的不斷左右挪動著兩只綠豆眼,卻是半天也沒能吐出半個字,而就在此時,站在眾人正中身穿黑色紗裙的小姑娘突然「哇」得一聲大哭了起來,頓時令整條船上的氣氛變得僵硬了起來。
見狀,小綿羊翕動了一下小小的三瓣嘴,猶豫了半天後也只是嚅囁了一句︰「你別哭咩……最多,我……」
「你怎樣?!」帶著濃重的哭腔沖小綿羊怒吼出聲,那小姑娘瞪著紅腫的雙眼看向小綿羊,儼然一副逼供的模樣。
「女俠主人,救救人家咩……」可憐巴巴的揚起小小的綿羊臉,小綿羊看向身後的火如歌,可後者卻像是全然沒有听到般,目光游移在別處,完全沒有任何想要幫它的意思。
眼瞅著火如歌那見死不救的模樣,小綿羊沉默良久後方才重重的一點頭,將兩只小蹄子放在小姑娘的雙肩上,面色沉凝道︰「我……」
「你?……」望著小綿羊的水亮大眼楮忽的睜大,小姑娘的聲音里徑自透出一股輕微的顫動,像是激動亦像是感動。
「三十六計走為上!我還是逃跑咩!」說著,小綿羊一溜煙的消失在眾人面前,只留下幾根清晰可見的白色卷毛在深栗色的甲板上。
「混蛋!你這只登徒羊給本姑娘站住!」再次被小綿羊欺騙的小姑娘怒喝一聲,當即隨之消失在空氣中,全然無視了火如歌等人。
看著那一白一黑兩道矮小身影相繼消失的方向,火如歌目光微沉,臉上徑自掠過一絲陰郁,卻是很快便恢復常態。
倘若凝兒活著……
倘若凝兒活著,她或許會為她許一戶人家,然後讓她從這個爭權奪利的狹小圈子當中永遠的月兌離出去,從此作為一個普通的女人活下去。
這是她曾經認真思考了許久的事,可現在,卻顯得那般蒼白而遙不可及。
凝兒死在這場皇權爭奪戰中,死的毫無意義。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替她超度,除此之外編再無其他。
現在想想,她的運氣似乎不錯,至少她能作為一縷幽魂在陌生的時空里讓人生重來,而不必擔憂死亡。
正思忖間,火如歌只覺身後似乎有什麼人正朝著自己靠近了過來。
「慕容珩。」
「明日未時就可抵達武州。」輕描淡寫的勾勾唇角,慕容珩只字未提其他任何事,而只是站在火如歌身後,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
聞言,火如歌轉身,借著月光抬眸朝他看去。
月光清白的顏色將他本就修長邪魅的五官映襯的更加清冷,只有那兩片殷紅的薄唇露出與之容貌格格不入的妖冶氣質,仿佛他是一個天生矛盾的魔。
「我始終覺得似乎有什麼人被我漏掉了。」直視向慕容珩清冽如深淵般的幽邃黑眸,火如歌翕動起嘴唇,臉上平淡無波。
俯視著火如歌燦若星辰的杏目,慕容珩抿抿唇,卻並沒有出言反駁她。而是凝著目光定定的望住她,等著她將話題繼續下去。
「鳳璇璣……即便西梁國只作為附屬國而存在,但也是天啟國眾多附屬國中最為強盛的一個國家,天啟政變,他沒有理由不來插一腳。除非……」說著,火如歌的目光稍稍暗了暗,語氣也頓在原處。
「除非,天啟國的存在本身對鳳璇璣有利用價值。」將火如歌口中的話接了下去,慕容珩微不可查的動了動薄唇,面色依舊不變。
「倘若我猜的不錯,鳳璇璣,在武州。」
「不錯。」毫無任何遲疑應聲,慕容珩注視著她的黑眸微微眯起,從中流瀉出一股火如歌不曾見到過的光輝。
望住她,慕容珩聳動了一下寬闊的雙肩,似是想要朝她伸出雙手般,卻終究只是維持著先前的動作,並沒有將心中的念想付諸行動。
望著她那雙澄澈透亮的美目,他猶豫了。
火如歌確實猜到了大部分事實,卻遺漏了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也是他所唯一不能令她察覺的一點。
梁王世子鳳璇璣在武州是沒錯,天啟國的存在對于西梁國而言也確實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這一切事實背後最重要的一點,不是鳳璇璣的目的,亦不是天啟國的存在價值,而是……火如歌本身。
心念電轉,慕容珩望向火如歌的殷紅雙唇卻浮現出一抹邪妄的弧度,他看著她,卻在還未來得及開口時被她搶先了話語權︰「慕容珩,我對你與鳳璇璣之間的事沒有興趣,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說著,她在他面前伸出一根縴細的食指,勾起一抹淺笑︰「無論如何,不要蒙蔽了雙眼。」盡管火如歌從開始變對此番南下武州之事略有懷疑,卻從未料想過,原來她一直以來產生的隱憂竟有逐漸成真的趨勢。不是她不想相信慕容珩,而是,皇權爭斗向來嚴酷,即便他在所有自己需要他的時候都陪伴在她身邊,可一旦兩人之間隔著的鴻溝是權利時,他們之間,就不再會有任何所謂的單純關系。
不是她對慕容珩沒有信心,而是,這一次,她很理智的認識到,她對這樣的自己沒有信心。
聞言,慕容珩幽深的黑瞳內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凝滯,繼而很快便消失無蹤。
迎面朝火如歌邁開雙腿走過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時,他忽的一轉身形,從她面前錯開,在她身旁一側站定,沉默良久後方才緩緩開口︰「相信我。」
听罷,火如歌凝眸在漆黑一片的河面上,短暫沉默了片刻後輕啟朱唇道︰「相信或不相信,都只是我的事。」
略微掀起唇角,慕容珩只長臂一勾,用清涼寬大的手掌在她耳畔攬過,將她圈在自己胸口,許久也未曾出聲。
船舷另一側,毒蠍與雲中闕雙雙背對著那兩人。盯著依然恢復平靜的漆黑河面,毒蠍雙手抱臂,狀似漫不經心般動了動雙唇,以他那慣有的玩世不恭的語氣沉吟道︰「倘若在下是你,必定做不到這般心胸寬廣。」
「此話怎講?」劍眉微皺,雙手抱臂交叉在胸前的雲中闕偏頭看向毒蠍。
听到雲中闕有意無意的明知故問,毒蠍並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身將整個身子仰靠在船舷,輕笑了起來。直至許久後方才緩緩停了下來,將視線全部轉移到雲中闕身上,歪頭道︰「雲中闕,倘若在下喜歡一個女人,那在下便會不顧一切的去追求她,直至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在下一人。如此解釋,你可能明白?」
像是為毒蠍那頗有些隨意的語調所觸動,雲中闕稍稍動了動耳蝸,淡金色的目光在對面船舷邊的火如歌身上落定,卻只在微微眯了眯雙眸後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遠遠的看著火如歌那抹被慕容珩攬在胸前的背影,雲中闕沉默了半晌後蠕動了一下嘴唇︰「是麼……」盡管口中發出的是疑問的語調,可就在此時,他腦海中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句反問︰不是麼……
不是他不願意不顧一切去追逐火如歌,而是,在很多時候,他發現,他始終沒有走進她心里。
而她會第一個想起的人,也同樣不是自己。
她,不會愛他。
一夜很短,短到各懷心事的幾人無暇理順自己的思緒。
當火如歌在慕容珩胸口上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揉了揉稍稍有些變得僵硬的脖子,就在她剛剛從慕容珩胸前直起身子時,卻被後者突然按回了原位。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早就醒了?」趴在慕容珩胸前,火如歌干巴巴的開口。
「一直都在看你……」
他的語調極為柔和,像是溫潤的海底古玉般,透著股天生的磁性。
「甜言蜜語……慕容珩,莫非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從慕容珩胸口抬起頭,火如歌眯起一雙眼楮盯住他,不料卻突然被他在櫻唇上輕啄了一下。
「本王只是好奇,為何你臉上明明有疤,卻還是活的那般逍遙自在。如此不在意容貌的女子,你恐怕是第一個。」
「倘若光用想的,便能將那疤痕去掉,那我倒也願意去想。無濟于事的東西,每日浪費那麼多的心思和精力在上面,那無異于自虐。很遺憾,這個世界上,我最愛自己,因此,對自虐這種事沒興趣。」一口氣說完,火如歌直起身,俯看向身下的慕容珩,而後者也在看著她。
沉默宛如掉落冷水的濃黑墨團,懸浮在水中久久飄散不開。
驀地,慕容珩突起的喉結上下翻了翻,望住火如歌的目光陡然變得灼燙起來。
「我們快到了吧?」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麼般強行轉移了話題,火如歌從他身上挪開目光,可柔軟的後腰卻始終被他的大掌牢牢禁錮。
「火如歌,倘若本王……」就在慕容珩的聲音陡然透出一絲低啞時,船身突然發出一陣輕微的顛簸,當即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到了……」
「火如歌!」慕容珩低吼了起來,帶著一絲急切。
「慕容珩,不要說。」清喝一聲阻止了身下之人繼續說下去,火如歌定定的望住他,澄澈的目光里浮現出一抹帶著輕顫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