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和尚那句驚呼好似一道平地驚雷般重重落下,生生劈在眾人身上,愣是將眾人雷了個外焦里女敕,松脆相宜。卻惟獨那直奔眾人而來的老和尚仍舊保持著常態,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不二和尚的驚呼般,兩條短粗的腿飛快的奔走著,只一瞬便來到眾人面前,當即握住了火如歌與沐秋水兩人的手。
「啪!」
「咚!」
不待那老和尚開口,頓時有一清脆一沉悶的兩種聲音同時響起,隨之出現的還有一個鮮紅的五指印和一個暗紫的烏眼青,總之歸結為一句話就是,毛手毛腳的老色鬼被打了,而且,還傷的不輕。
「師父!」眼瞅著自家師父受了傷,吃了虧,頂著烏青左眼的不二和尚再次驚呼了一聲,可與方才相比,卻是淡定了許多。
「哎呦?不二?」頂著右眼的烏眼青和左臉的五指山,老和尚一拍黝黑的光頭,顯然是才看到他這位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徒弟。隨即縱身一躍跳到了不二和尚身後,用一雙細小的三角眼死死盯住火如歌與沐秋水。
「不二啊!正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回想當日為師將你從河中撈起來時你才是個這麼大一點的女乃女圭女圭,現如今你已長大成人,為師也老了,咳咳……」說著,老和尚撫胸輕咳了兩聲,無論是眼神還是動作都是無比傳神、極其到位,儼然是副老者應當表現出來的模樣。可天有不測風雲,人生世事難料,天下女子何其多,他踫上的這位偏生是穿越時空而來的火如歌,因此,假咳變成了真咳,老和尚黝黑的圓臉也微微漲出了一層古怪的赤紅色。
「大師,咳嗽不是病,我給您順順氣兒保準一會兒就好了!大師,您怎麼咳的更厲害了?」一邊用力拍著老和尚的背,一邊故作驚訝的張口發問,火如歌噙著一臉純良無害的神情看著老和尚,手中的力道卻是越發的加重了下去。
而就在此時,只覺手下一空,不待她看清,那老和尚的身形便從幾人當中轉移到了外圍。盡管那張圓臉上的余紅未退,可相比方才,卻儼然沒有半分虛弱的樣子。
「沒意思!著實沒意思!不二,你怎麼會跟這麼個沒意思的女施主在一起?」轉過圓滾滾的身子看向不二和尚,膚色黝黑的老和尚一甩兩條髒兮兮的袖子,隨即將雙手負于身後,一雙三角形的小眼楮死死的盯在他身上,仿佛如此便能逼他開口說話般。
「師父……」果然,幾乎在老和尚的目光剛剛落在不二和尚身上的一瞬,年輕的和尚便支支吾吾的開口了。可緊接著,不二和尚臉上的為難之色頓時轉變成了一種令人模不著頭腦的歡喜。
「不二可找著您了!若是再找不著您,不二就要請這幾位施主幫忙了!」
「哦?」聞聲,身形矮胖卻十分結實的老和尚挑起眉毛的一端眯起雙目瞥向火如歌等人,卻在盯著她看了半晌後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察覺到老和尚眼中一閃即逝的顫動,火如歌聳聳肩,向前一步橫擋在那一老一少的和尚中間,朱唇輕啟︰「雖然打斷你們師徒重逢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但……」說著,她頓了頓,徑直朝老和尚轉過身去,直至將身子完全面對著他,才將口中的話繼續了下去︰「但本小姐向來不曉得道德為何物,你們兩個誰來說說看,這附近究竟有沒有城鎮或是村落?」
……
靖王府。
偌大的正廳內傳來展風低沉的聲音︰「陛下,王爺身體抱恙,恐會傳染,陛下乃是真龍萬金之軀,不可冒險。」
「什麼真龍萬金之軀!我呸!展護衛,你去給我叫二哥出來!不見我?好,那朕便在這等著,朝也不上,奏折也不批,等到他出來為止!看誰能耗得過誰!」毫無半點帝王形象的大吼著,慕容齊索性往紫檀木椅上這麼一坐,當真是要與展風過不去,與慕容珩對著干。
見狀,展風只抿抿唇,面色上卻是沒有半分起伏,整張臉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全然像是未曾受到半分威脅般,就那麼恭恭敬敬的往新帝慕容齊身側那麼一站,儼然是副順他心遂他意的謙恭模樣。
眼瞅著展風索性站在了自己跟前,慕容齊當即生出了一種胸口碎大石的憋屈和苦悶。他與慕容珩是什麼關系?!那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的清的!更不是一個小小的護衛就能攔得下的!
越是如斯想著,積聚在慕容齊胸口的怒火便越發的膨脹開來,卻並未持續太長時間便又「噗」一聲消失無蹤,遍尋不見半點蹤影。
對慕容珩他是有怨氣,怨他棄皇位于不顧而讓自己頂上,怨他因為火如歌而據見自己……
思及此,慕容齊撇撇唇。
他想到了火如歌那張時而囂張,時而狂妄的臉。
他承認,身為他王嫂的火如歌的確與眾不同,也有其與眾不同的資本,可他偏偏無法去面對她的好。
至于原因究竟為何,他自己清楚,他那位閉門不見的二哥慕容珩也清楚。
翻來覆去的想著,慕容齊終究還是沒能耐住性子,呼得站起身,雙臂負後瞻左顧右了片刻,正欲開口時,卻听得一慵懶散漫的語調從身後傳來。
「動氣傷身,皇上乃是真龍萬金之軀,氣壞了身子如何對這天啟國上上下下的百姓交代?」
慕容珩的語調極其散漫,就連神情步伐也顯得慵懶至極。只見他斜斜靠在門框上,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偶有清冽的流光從中流瀉而出,卻令人尋不到焦點。
「朕便是萬金之軀又如何?!這天下是你拱手相送的!」
「別說了。」听及此,慕容珩原本飄散四溢的目光忽而毫無任何前兆的朝慕容齊身上集中過去,原本只裂開一條細縫的雙眸此刻正逐漸長大,黝黑的眸子里徑自泛起一抹幽冥的藍,高深莫測寒氣逼人。
那語氣听起來不像是勸慰,倒更像是一種不容違抗的命令。可此時此刻,那一身明黃色衣袍的慕容齊卻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他的半分言語般,臉色愈發的激烈起來,就連身子也一並發出了絲絲顫抖。
「我偏要說!」以「我」取代了「朕」,慕容齊目光灼灼的瞪住慕容珩,卻並未從他眼中獲取半分注意。
「二哥,我從來都對這天下沒有任何興趣!從我出生的第一刻起,這天下便與我沒有半分關系!我恨……」
「慕容齊!」冷聲斷喝,慕容珩終于抬起冷冽鋒銳的黑眸看向面前那道明亮的杏黃色身影,眼中的陰郁越發濃烈,卻偏生在怒喝之後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二哥!」緊隨其後低喝出聲,慕容齊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隨即很快便轉變成了一種難以解讀的沉郁。
「二哥,此處沒有外人,有些事,不妨攤開了說。小爺我,對這個皇帝沒興趣!」此話一出,偌大的王府前廳內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靜的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盯住慕容齊看了許久後,慕容珩忽而挪開目光,冰冷的語氣里甚至連最微薄的勸慰都蕩然無存。
「你就那麼不願當這個皇帝。」慕容珩的語調很平緩,沒有半分疑問句的語氣,全然像是在陳述一件令人無奈的現實,而非發問。
「這個天下是慕容家的,不是我的……」唇角緩緩向上勾起一條半弧,慕容齊看著慕容珩的目光略微沉了沉,流露出一絲鮮有的陰郁和無可奈何,卻始終面含微笑,並沒有將兄弟兩人之間共同視為禁忌的話題繼續下去。
既然是禁忌,那便永遠不要提起。
慕容珩如是想,慕容齊同樣認定。
「二哥。」停頓片刻後慕容齊將話鋒一轉,看向慕容珩的黑眼珠里再沒有半點沖動的影子。像是方才短暫的沉默令他獲得了仔細思考的機會。
「二哥,關于二嫂的事,我已經在全國範圍內張貼了告示。倘若始終找不到人,還請……」
「有勞陛下費心。」態度極其堅決的打斷了慕容齊的話,慕容珩轉過身,負手而立,刀削般的下顎稍稍向上揚起。
「本王會一直找下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請陛下不必再勸……」說著,慕容珩突然頓了頓,卻很快便將話題繼續了下去︰「明日起,本王會上朝,展風,恭送陛下回宮。」
語畢,慕容珩一撩袍擺干脆利落的消失在身後之人面前。
目光始終停留在門口,慕容齊先是沉默了片刻,繼而轉身看向展風,蠕動了一下雙唇後開口︰「展護衛,方才……」
「在下什麼都沒听到。」到底是常年跟隨靖王的人,就連這為人處世的覺悟都比尋常人要高。
聞言,慕容齊略一聳肩,隨即跨出了門檻。
慕容珩有多固執,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至于火如歌……或許正因為是火如歌,才會令慕容珩如此上心。
如斯想著,慕容齊仰頭看了看淡金色的陽光,卻很快視線收回。
這告示,怕是要帖上好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