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人再三再四的點過數字了。」張世強跑腿慣了,為人十分乖覺機靈。叫他砍人和割首級,這廝打死不敢,不過做些小路細活,倒是十分稱職。
到武庫領東西時,大人們當然不能直接上,張世強就老實不客氣的去上前領物,記帳,畫押,一手一腳的全辦了下來。
這件事他辦的漂亮,張守仁也點了點頭,笑道︰「你小子,就是這些事能!」
這麼一夸,張世強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笑嘻嘻的答道︰「小人就是這麼一點能耐,再有這種事,還是交給小人辦就行了。」
「嗯。」
張守仁不置可否,點了點頭,也是到了大車跟前,去看那些兵器。
身為一個現代人,什麼鋼口的兵器他都見的多了,包括境外的各種特產,什麼大馬士革刀,日本的百練倭刀,都曾經購買收藏過。
一個軍官,愛的就是刀槍,雖然現代人是使用的熱兵器,但一個軍人,靈魂深處也是藏著對冷兵器的熱愛。
眼前這些兵器,說好是真的好,畢竟是以前打造出來的上等貨色。
自從明中期後,工部出產的武器就越來越不能用,槍就是木桿子包個槍頭,刀鈍的割不動肉,更不要提砍人。鳥銃,按戚繼光的標準要用閩鐵二十斤才合格,工部最少克扣了一大半,然後發明了用幾層鐵管鑽通了粘在一起的鳥銃。
這種火器,打三槍最少炸兩次膛,不要說殺敵,不殺自己人就幸運了。
還有鎧甲,盾牌,都是老貨好,這幾十年新造的,不合格的居多。
張守仁眼前的這些,都是冷光森森,模起來有金屬的觸感,試拿著一根鐵矛,也是十分稱手沉重,是上等的好貨色,用料鑄工,都很講究。
就算是後世的那些工業產出,也並不比眼前這些工匠們千捶萬打制出來的武器高明多少。
「腰刀二十柄,盾牌十五面、弓箭三十柄、撒袋二十、羽箭一千支、三眼銃五支、鳥銃十支、虎蹲炮兩門,火藥兩石……長槍並鐵矛五十支!」
在張世強報過數目之後,張守仁還沒說什麼,一邊的張世福卻點頭道︰「千戶大人還真有講究,這就是一個百戶的標準了。」
「世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守仁倒听不明白,不過張世福是他的同族,整個張家堡有七成是張氏一脈,張世福為人穩重,年紀也大,知道的掌故多,自己這個百戶向他請教,也不算丟人。
「哦,是這樣。」張世福倒也不敢拿大,連忙躬身答道︰「回大人,按洪武年間的規矩,軍滿百戶,置火銃手十人,刀牌手二十人,弓箭手三十人,槍手四十,按規矩訓練弓箭火銃刀槍,不得懈怠。」
「原來如此。」張守仁先是點頭,不過接著就搖頭︰「天下百戶,照這規矩的,怕是一個也沒有了吧。」
張世福笑道︰「那是一定的。」
有了這些兵器,在場的軍戶們倒是精神一振。雖然不少年不曾模過刀槍弓箭,不過到底是世襲的軍人,好歹曾經敷衍差事,學過一些基本功。
而且,軍人骨子里對兵器的喜愛,也是世代傳襲,不會一下子就消失掉的。
「這就是虎蹲炮?」
拋開冷兵器,張守仁也是對明軍的火器特別有興趣。
在他原本的印象里,中國古代軍隊就全部是大刀長槍,一打仗,帥旗下鼓聲隆隆,小兵們拿著刀槍沖鋒,弓箭對射,但到了明朝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錯的。
明軍在開國初年就有大量的火器裝備了,到中後期後,得益于海洋貿易的方便,又有不少歐洲人從萬里之外到達中國,他們帶來了不少新進的火器,被明軍大量仿制,同時還從歐洲進口機床,自己鑄造出來。
到現在崇禎十年時,明軍鑄的千斤以上的火炮也很不少了,光是在不遠的登萊,當年兵亂時就有好幾十門大炮,鳥槍火銃最少也有一兩千桿。
至于和盤踞遼東的清軍打仗,明軍的火器裝備就更多了,孫承宗在遼東時,一個車炮營火炮好幾百,各式火銃過千桿,不過這質量,可就是沒法說了。
眼前這虎蹲炮有兩門,長一米左右,張守仁伸手一抱,掂了一掂,笑道︰「四十斤不到。」
「對的。」張世福笑道︰「三十六斤!」
這個總旗,說起來就是這個堡子的副堡長,平時催繳軍糧賦役什麼的,是個苦差,好處撈不到,被人戳脊梁的時候倒不少,要不是世襲月兌不開身,還真沒幾個人願意干。
不過這張世福倒還稱職,最少對軍務上的事,懂得的還算不少。
張守仁點了點頭,用心去看這形制古樸的鐵制火炮。
短短的炮身上有七道鐵摑,這是防止火炮發射後炸膛的防護,炮口下面是兩只鐵抓,這是發射時用來固定炮身用的。
在火炮邊上,是一個布包,里頭裝的是十幾斤鐵片碎屑,這門小炮,裝填引藥後可以在炮身里裝一斤重的碎片,點火噴發後打出這些碎片,如果填藥足,距離也近的話,威力還是不小的。
張守仁看著心里怪癢癢的,但也不能隨便浪費火藥硝石,這些東西,明朝在遼東用量極大,山東這里可不多,要省著用。
看了炮,就是鳥銃。
這個鳥銃就是叫人大失所望了。
是近年來做的次品貨色,槍管很長,但是是三四根管子拼接起來的,看著就是歪七倒八的,這槍膛怪不得鳥銃手根本不敢靠近瞄準,天知道是一槍就爆膛,還是第二槍?
再拎起來看看,一根火銃只有五六斤重,根據張守仁自己的記憶,這種輕飄飄的鳥銃裝不了太多引藥,百步之外連紙也打不穿,力道太差,倒是二三十步遠打打樹林里的小鳥,因為是霰彈,效果倒不錯了。
鳥銃之名,也就是從這里來的。
「這不成啊。」
看著這十支火銃,張守仁有點苦惱了。
他畢竟是一個出身在熱兵器時代的軍官,原本的那個張守仁對陣戰之事也是所知不多,所以這一次對付海盜,原本的想法就是要用火器,但眼前這些冷兵器還好用,兩門小炮也算中規中矩,但這十支火銃,看著也不比燒火棍強什麼。
其實原本也是他想的太美好了,火銃是軍國重器,和鎧甲一樣要緊的軍需物資,刀槍什麼的,山東這里的武庫可能還有一些好的,火銃和鎧甲,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好的留存下來,早就全運送到九邊重鎮去了。
「咱們百戶里頭,有多少人能使弓箭?」
眼前黑壓壓的人頭,最少是小二百精壯,每天在海邊熬鹽的灶戶都全部過來了。拋開手頭那五六斤重沒用的火銃,張守仁向著眾人發問。
一問過去,卻是面面相覷,沒有人能答他。
冷場了半天過後,孫良棟才紅著臉道︰「俺在二三十步距離,倒能射中靶子。是前年在即墨營耍子時和人學著玩的。」
張守仁十分失望,搖了搖頭,道︰「射不中移動的靶子,可不能算是會射箭。」
按張世福說的洪武舊例,一個百戶要有三十個弓箭手,現在二百多年下來,這個百戶最少有二百以上的精壯,結果連三個弓箭手也挑不出來了。
就算是張守仁自己,弓箭能在幾十步內中靶,他畢竟是武官,從小學過射箭。
明朝武官襲職,原本是要考試的,現在制度敗壞,不考也能襲,但還需要防止哪天某個大佬興趣一起,考核這些低層武官。
所以張守仁學過射箭的基本功,但也只限于射固定靶。
至于移動靶,不要說射飛鳥和兔子,就是隔幾十步在走動的水牛他也射不中。
弓箭手要根據天氣,風力,目標移動的速度來射箭,小規模戰斗相隔一兩百步,弓箭手要準確的射中目標,才算合格。
張守仁這樣的水平,當然談不上是弓箭手了。
問了弓箭,再問刀牌,果然也是一個沒有。問到長槍時,倒是有二十七八個人站出來,包括張世福等人在內,都是曾經習學過槍術。
明軍的長槍兵是最賤的兵種,戰場上用來送死的,這些最下等的窮軍戶,習學的也就是這種最低劣的戰斗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