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信的人不承想這個秀才竟然如此說話,當下呆了一呆,卻也不知道回說什麼是好。
倒是秀才家人覺得不大好,畢竟是本堡上司,得罪了也不妥當。
當下又是把庭院門前都灑掃一遍,又把屋中布置一下,然後一家人就站在門前等候。
這般做法,孫秀才覺得十分的不耐煩,也不悅意。
笑話了,他的文筆,本縣知縣大老爺都十分稱許,叫他遞了門生貼子,收做弟子,上回去拜門,知縣還封了二兩的紅包給他。
這麼客氣,而且極言他的文章火候已經夠了,鄉試一開,必定高中,到時候不要說張守仁的身份,就算是浮山所的千戶,即墨營的千總營官,在他面前都不夠看。
等高中進士,更是和這些丘八相差去十萬八千里,張守仁是想巴結,都得排一排隊再說。
「不必這麼張羅了,」看到母親又在擦桌子,孫秀才十分不耐煩,低聲喝道︰「叫他看了,還以為我想巴結他,這可多丟人?叫他來上門,我要十分禮遇的話,傳揚開去,我在學校還做人不做人了?」
「我兒這是什麼意思?」
自從兒子中了秀才,脾氣越發的大,家里人伺候起來也十分困難,此時見兒子緊鎖又眉,一臉不樂意的樣子,當娘的便是知道,這個兒子又要惹事了。
「娘,你別管了!」
被激怒的秀才覺得有必要做一點事,叫這個不知好歹的武官知道點上下進退。秀才生員的家,是他這樣身份的人隨便能過來的?
要是自己接受這樣的拉攏,傳到學校和縣大老爺耳朵里,清名美譽還要不要了?
「一會就在街上,給他一個難堪!」
孫秀才打定主意,人也鎮定下來,擠到門口,就等著張守仁過來。
沒過一會兒,果然見到張守仁一行人遠遠的過來,一行三人都沒有騎馬,張守仁在中間,前後是兩個軍官挑著挑子,沿途見了人,都是笑呵呵的說笑。
「這廝還真的會裝作,以前他不是脾氣很壞,動輒打人麼?」
心里有了成見,當然一下子扭不過來,不過,想要給張守仁一個難堪的願望卻落了空,孫秀才眼睜睜的看著張守仁帶著人從自己家門口走過去,三轉兩轉,卻是進了黃二的家里頭。
這個黃二,大字不識一個,也是一個混人,家里窮的底掉,一家七八口人住著四間草房,下點小雨家里就淹了,這樣的人家,張守仁這個副千戶居然笑呵呵的鑽了進去。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這會子孫秀才完全忘了自己剛剛的打算,一心覺得是張守仁故意羞辱自己。過門不入,也不來拜會,反而折向一個窮軍戶家里,這不是成心是什麼?
他倒沒有想到,張守仁的做法倒是和他自己息息相關。
原本按張守仁的打算,這邊的秀才家里也是要來拜會一下的,順道坐一坐也不耽擱事。等夜里听了那些秀才的對話,才知道這些生員老爺難伺候,上門也沒有效果,反而可能會自取其辱。
既然知道了,當然不可能上門,所以眼前這一幕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必報此仇,吾必報此仇!」
感覺受了天大侮辱似的,身形瘦弱的孫秀才跳著腳,破口大罵。
……
……
孫秀才莫名其妙的怨念和敵意張守仁當然感受不到。他是個直爽的漢子,兩世都是如此,既然不合,就不招惹,哪里能想到,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小肚雞腸,親近或是疏離,總會不經意的就得罪上了。
隔著不多遠的農家院落,中間是一株開的還不錯的臘梅,院子東南角是雞圈,一只公雞和幾只老母雞在院子里漫步著,房舍雖是破舊,院子打掃的還干淨,張守仁看的也是點頭,這黃二家人還是勤快的。
「大人?」
黃二的父母正說著什麼走出屋來,推門的時候是濃濃的藥香飄了出來,見到張守仁和張世福張世強都在,兩個老人都是驚呆了。
屋里還有一些黃家的親戚,總有七八個大人還有小孩,听到動靜,都是一溜煙的跑了出來,一見果真是張守仁來了,各人都有點發呆的樣子,沿著屋角牆根都站好了,連小孩子都是老老實實的,一時間寂靜非常,竟是沒有人說話。
「咋啦?咋啦?」
黃二這廝性子暴烈,听出外頭動靜不對,不過自己起不得身,于是在屋里急的大叫起來。
「沒咋,黃二,我來看你來了。」
張守仁先應了一聲,又向黃二家人親戚們抱拳道︰「新年大吉,恭喜發財,給大家拜年。」
「大人發財,大人發財。」
「俺給大人拜年了!」
「恭賀大人升官啊。」
這麼多樸實的鄉人軍戶,到這個時候才反省過來,這是副千戶大人真的來給黃家這樣的寒門小戶拜年來了。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黃家的兩個老人連手也沒處放了,呆了半天,老頭吆喝老太太道︰「還不趕緊煮一碗紅糖水,多多的放雞蛋!」
這樣的糖雞蛋是當時農村待客最高的禮節,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張守仁知道要是自己推辭,黃家人更加不安,于是便笑著一點頭,自顧往屋里去了。
外頭張世強和張世福也是笑著把給黃家的東西取出來,給重傷兵的東西是頭一份的,昨天已經給的是和眾人一樣多,今天肉和雞鴨又是拿了一份來,並不多,不過都是精華,都是好東西,還有一個紅包,里頭是十兩銀子,和張世福這個總旗官一樣多。
「太多了,太多了。俺家黃二說是給大人效力,也是保自己的家人,吃了幾刀,最多一個月又沒事人一樣了,大人一賞再賞的,實在是太多了。」
「不多。」張世福坐下了,並不進屋,只是對著眾人笑道︰「大人的意思就是很簡單,給他和本堡效力的,一定不能吃虧,黃兄弟受了重傷,就是要這樣的賞賜補貼,將來大家給大人賣力氣時,才沒有後顧之憂。」
「是這個理!」
「大人的用心,俺們是沒話說了。」
眼前蹲在牆角的這一些臥,說是軍戶,但也並不愚蠢,張世福的話,大家一听就明白,看向屋里的時候,眼神也是和剛剛遠遠不同了。
這張大人,胸中有丘壑。
「大人,俺怎麼敢當。」
屋子里頭,身上裹著厚厚紗布的黃二也是艱難的想坐起來,他是前胸中了一刀,海盜的刀雖短但十分鋒銳,這一刀真的差點要了他的命,也是在他的前胸割了一刀深深的口子,傷的極重。
也是這廝平時打熬的好身體,救的也及時,所以好歹掙一條命回來,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遺癥,還是生龍活虎的好漢一條。
「好生養傷,莫說這些沒用的話。」
對自己的下屬,張守仁也就沒有那麼多的脈脈溫情,而是直截道︰「我來看你,是做上官的責任,你養好傷,歸隊了給我賣命,也是你的本份,你賣命給我,我給你富貴,咱們兄弟生死與共,富貴同享,明白麼?」
「是,小人明白。」黃二的臉漲的通紅,聲音也顫抖了,在床上想了一回,答道︰「小人就是大人的手,就是大人的胳膊,大人要打誰,就是用小人的時候到了。請大人放心,挨過這一刀,小人的膽子反更大了,以後就是大人指哪打哪,小人縮一縮,就不當人子。」
「嗯,我知道了,你好生養著吧。」
張守仁倒沒想到,眼前這樣貌身形都普普通通的軍漢,說出的話來還真的這麼投自己的心思,起身離開的時候,他背對著黃二,沉聲道︰「快些好起來,我要編一個小旗的兵給你,你的腰牌,銅印,告身,我會到所城幫你請回來的……黃小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