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萬年,你販過私鹽,說說這里頭的行當是怎麼弄的,利益有多大。」
張守仁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把球先踢給了一直沉默著的蘇萬年。
「這個……」
蘇萬年有點不擅言詞,但也並沒有推辭。今晚的氣氛很好,大家圍攏在張守仁這個上司身邊,原本就是打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事實上收到邀約後,大家都知道是大人要商量將來的路子怎麼走,這事關系到一個剛有點生命力的小團體的未來。嘗過了好日子的甜頭,沒有人想要回到過去,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商量出一個好的前途來不可。
略微一猶豫,蘇萬年便是侃侃而談,把鹽利之事,向著眾人和盤托出。
大家熬海煮鹽,其實賺的是最低層次的鹽利。
鹽燒煮好了,送到浮山鹽場,鹽場的鹽就是官鹽,由鹽大使收倉發賣,一石鹽一百二十斤,從軍戶們手里收取最多給三錢銀子,而摻了三十斤左右的沙子再賣時,一石鹽就是賣到三兩左右。
這就是十倍以上的暴利了,不過官鹽粗劣,價又高,所以一般不是窮掉底的人也不吃它。膠萊地面近海,一般百姓就是吃的海鹽粗鹽,價格比官鹽要略低,一擔是二兩五,鹽的質量也要高一些。
至于賣私鹽的,都是各地的豪強和有背景的商人,他們的私鹽自然就是從小販子手里收來的,甚至是直接來自巡檢司,按蘇萬年所說,最底層的私鹽就是小鹽商,一石鹽是一兩左右的價格往手里收,他們再往上,然後大鹽商層層吃下來,最後到老百姓手里,就是二兩左右的價格。
鹽大使對私鹽沒有什麼辦法,私鹽命脈是控制在那些大世家,豪商,地主,還有駐在膠州城的鹽政巡檢手中了。
整個膠萊地面的私鹽販子,不論大小,都是走的巡檢馮三寶的路子,給馮三爺上貢足了,自然就有販賣私鹽的路子可走,要是沒有,那就對不起了,一旦被巡檢司的鹽丁遇上,輕則毒打一通,沒收私鹽,重則連命也會丟掉,走私鹽的路一般就是荒僻小道,殺了人往河溝里一拋,或是干脆挖坑埋了,誰能知道?
原本販賣私鹽就是殺頭的罪名,苦主就算知道是誰干的,卻是到哪兒打這種官司?
這麼多年下來,這馮三寶最少養了三四百的鹽丁,其中真的不少凶悍之徒,舍得拿命出來拼,論起實力,不要說浮山所這樣的千戶所了,就算是把駐在即墨的即墨營給拉上,當面對打,能不能是鹽丁的對手,也是難講的很。
整個膠萊地方,加上青州,登州,四府幾十個縣,幾十萬戶幾百萬人,一年總得有二十萬石左右的私鹽流通,加上馮三寶在鹽場勾結鹽大使低價收的官鹽,一年的利益肯定是在十萬兩以上,甚至更多。
崇禎年間的鹽稅一年不過幾十萬兩,反正不超百萬,一個小小的巡檢一年就能撈這麼多,不要說普通百姓了,就是皇帝知道了,怕也要吃上一驚吧。
今年已經是崇禎十一年,去年皇帝在平台幾次召見大臣,問及天下事時,第一件事就是問餉錢的事。
可惜那些儒臣說起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真正治國的方略卻根本拿不出來。
這一年也是著名的大臣楊嗣昌干脆提議加派田賦,反正把危機轉嫁給老百姓是最安全的。因為百姓除了造反也沒有別的招數,至于造反……反正造反的人已經夠多了。至于災害地區的民生,誰來管他?反正張守仁在翻看去年的邸報時,全身都是發寒,某地數百萬人受災,朝廷的賑濟就是崇禎從內庫中發給三千兩白銀賑濟……這不是賑濟,這是在激怒百姓,使得更多的人站在朝廷的對立面去。
于是在崇禎十年,除了丟掉朝鮮和皮島外,朝廷更加進一步的丟掉人心,再一次加派使得西北處處烽火,河南這個中原月復心之地也十分不穩,願意造反的比願意種地的人更多,對于忍耐力極強的中國人來說,這就是到了要更迭王朝的時候了。
這些大事,在場的軍戶們十之七八不知道,最少在山東這里,日子過的還算平靜,大家想的只是升官發財,不是造反。
登萊之亂已經過去好幾年,地方也平靜了好幾年,最為殘破的登州也所有恢復,登州的十二營又重建了,兵丁又有九千多人,實力也恢復了,巡撫,總兵,兵備道,又是駐節在登州,只是在援助朝鮮和皮島失敗後,登州的戰略地位是更進一步的下降了。
曹州有總兵劉澤清,也是一個混世魔王,連張守仁這樣的歷史小白都听說過他的大名。這人就守在曹州,勢力範圍也在曹州附近的州府,看著自己的地盤很少出去,朝廷調兵他十次有九次都不听,囂張跋扈,但因為朝廷要借助他的兩萬兵看守山東,再加上怕這人造反,所以事事隱忍。
這也是崇禎的毛病,對這類的武將步步退讓,生生把明朝的祖制壞的一干二淨,結果成就了明末軍閥橫行的狀態,到了南明,武將干脆就廢立皇帝了。
幾個總兵,加上巡撫在濟南坐鎮,李闖和流賊到不了山東,山東地界還算太平,從眼前這伙軍戶的表情也能看的出來,一听說販賣私鹽都能弄這麼多銀子,所有人都張口結舌,孫良棟的下巴都掉落了下來。
呆了半響過後,張世福才搖頭道︰「咱們販私鹽,賣給誰去?誰來收,又怎麼擺平馮三寶放在即墨這邊的人?」
「賣給誰,我倒知道。」蘇萬年道︰「浮山鹽場就有坐地的私鹽商行,只要有鹽就收,當然,是你有本事把鹽送到人家手里。」
大的私鹽販子是早就有自己的線路,走的是哪條水道,販賣到哪里,都有規矩,鹽只要到了他們手中,自然就是不干巡檢司的事,或者說,不干眼前這些人的事了。
「干了,就他娘的賣私鹽!」
孫良棟和錢文路兩人一起站起來,叫道︰「私鹽利這麼大,憑什麼咱們就干不得?咱們的鹽,鹽場收才三錢,咱們賣給私鹽販子,一石一兩,整整多賺了三倍還多,憑什麼不干?」
張世祿和林文遠要冷靜的多,兩人和曲瑞湊做一堆,商量了一會後,也是道︰「咱們是窮怕了,再窮下去,不如拼一把的好。」
連這幾個向來穩重的人也是如此,其余的人當然也沒有意見。張世強是向來以張守仁的意見為意見,此時也是眼巴巴的看向張守仁,眼神中的熱切,不問就知。
「剛剛世祿說的對,我們浮山這里,稱的上是窮山惡水。」
張守仁看向眾人,眼神堅定,既不狂熱,也不冷淡,但其中卻是蘊藏著極強的自信和強悍的人格力量。
他對未來當然也思索過,也想過閑時翻過的一些穿越小說,但根據自己腦海中對膠萊這里情形的了解,還有明朝政權運作的軌道痕跡,發覺很多作法,要麼不切實際,要麼紙上談兵,要麼就是自尋死路。
腳踏實地,在自己所在的這一方土地上先做出點成就來,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而浮山這里,靠著大海,但因為遼東戰事,海盜太多,海運貿易並不發達,甚至是萎靡的,想靠海貿什麼的致富發家,還是免談為好。
靠山吃山也是吃不著,山里沒有礦藏,除了樹就是樹。這個年頭,樹是最不缺乏的自然資源,就算有那功夫伐出木頭,也是沒有什麼利益價值。
土地貧瘠,想靠種地屯田來養兵,也是痴人說夢,絕無可能。
別的不說,開溝挖渠,光是一個張家堡最少要大幾百的銀子,有時引渠不到的地方,還得挖深井,又是一筆龐大的費用。
沒有這些投入,想要田地高產,絕無可能!
引水,糞肥,這幾樣都遠不及江南,想和江南比地產收入,簡直就是笑話。
「只能是這樣了。」看向眾人,張守仁沉聲道︰「從海上打主意,咱們,販私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