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劉景曜攆散,只有一些沒官沒職的百姓還留在四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群明顯和普通衛所兵不同的浮山兵。
「國華,這下隨我來吧,老夫叫人弄幾個小菜,你我二人好生飲上幾杯。」
論起交情,劉景曜和張守仁只是在浮山堡見過一次,這一次再見還是有一點生疏感,劉景曜決定不要任何外客,顯然是要好好與張守仁聊上一聊,增進彼此的熟悉度和感情。
這個安排不可謂不好,不過張守仁卻另有打算。
他亦步亦趨的跟在劉景曜身後,從容抱拳,躬身,微笑︰「老師在上,學生想先帶著人去軍營,安排好食宿,再到恩師府上受教。」
「哦?」
劉景曜身形一抖,回轉過身,臉上的神情也是變幻莫測。
張守仁卻是絲毫不退,對軍隊的掌握和重視是他的底線,如果劉景曜不同意他的選擇,也就是觸及底線,那也就沒得商量了。
「嗯,國華,在你身上,老夫也是真的感受到了古大將之風。怪不得,你能把軍隊掌握的這麼好,原因也在此了。軍士不食,自己亦不食,老夫還是在書上見過,現今還有你這樣的帶兵將領,實在是國朝之幸事。」
「學生還談不上是將領……」
「這不是舉手之勞麼?」
解決了丘磊的麻煩,劉景曜的臉上也是傲氣十足,明顯能看的出來,是心中一塊大石去了的樣子。
他對張守仁是真的滿意,如果是別人,他可能會懷疑是作偽,假裝,但在浮山所時,他就知道張守仁是一個十分能干和誠懇的年輕人,既有的印象十分深刻,原本就特別良好,加上這一次的事情,更是錦上添花,所以他對張守仁的話能听的進,也是往好處去想。
當下只是負手而行,而且也接受了張守仁改變稱呼的做法,以師徒相稱,自然是比大人和下官的稱呼要親近和自然的多了。
「快些把你的兒郎安置好,老夫在府中等你。」
劉景曜吩咐過後,似乎是想了一想,便又是淡然吩咐道︰「劉福,去帳房領二百兩銀子,替我去犒勞遠道而來的將士們。」
他這筆錢,不走公帳,而是用自己的銀子,意思也很明顯。
這不是以兵備道的身份出公幾點,而是以自己的私人名義出這錢,來感謝這些走了二百里路跑來幫助他的士兵們。
或許是被張守仁觸動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兵備大人,終于是想起來把士兵也當成需要認真審視和對待的對象了。
「是,老爺。」
劉福神情愉快的接受了任務,他現在對浮山這邊的人印象極佳,特別是對張守仁和張世強兩人,而對三次往返浮山和登州的張世強,則是五體投地般的佩服和推許。
「謝兵備大人賞!」
說話的是張世福,這等事,當然不需要張守仁親自吩咐。
「謝大人賞!」
所有人都有點垂頭喪氣的感覺,剛剛的那種情形刺傷了這些軍戶子弟們並不頑強的自尊心,所以回答的有氣無力,沒精打采。
劉景曜也不在大意,反正軍士們向來就是這樣,沒有什麼特別。他現在一心想問的就是這槍陣如何練成,有什麼要素,問清之後,就是打算上奏折給皇上,若是天下兵都能練成浮山這樣的精銳,什麼東虜北虜,流賊中的張獻忠李自成,都算得了什麼?
「沒吃飯就這鳥樣了?」
劉景曜不在意,張守仁卻是暴怒,向著眾人怒喝道︰「重新再來一次!」
「是……」所有人都挺直胸膛,大聲怒吼道︰「謝大人賞!」
「再來一次!」
「是!」這一次仿佛是一場風暴從登州城上刮過︰「謝大人賞!」
「國華!」劉景曜有點吃驚,責怪道︰「這是干什麼?」
「老師,」張守仁回過頭來,解釋道︰「學生以為,軍人要有軍人的樣子,做什麼都要有精氣神,少了精神,什麼槍法陣勢,都是無用。」
一句話倒是引的劉景曜深思起來,張守仁也是對軍士們的表現勉強接受,不過仍然是用冷峻的眼神看向眾人。
大家都是知道,副千戶大人脾氣是有點那個,平時和大家一點距離沒有,愛兵如子是談不上,因為大人從來不會這麼居高臨下,把士兵當兒子來管。
張守仁是把所有人當成兄弟,伙伴,手足,可以把後背交托過去的同袍。所以向來就是和眾人用這種原則來相處,不過脾氣上來時,倒也是打罵不禁,這些家伙,也是叫他打皮實,罵皮實了。
「你們這些家伙,回去之後,我會好好修理你。」又罵了一句,接著張守仁又是輕聲道︰「要人瞧的起,自己先得立的直,管別人怎麼樣,做好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這種話,在後世是常說常听,世人都不當什麼正經話來听了。
在這個時代,卻是叫人听著格外的警醒,提神,也非常容易听的進去。
這些淳樸老實的軍戶們立刻就听進了張守仁的話,眾人的臉色從剛剛的沮喪,又重新回復到了飽滿昂揚。
「我來帶隊,馬三標,把我們的旗幟舉起來!」
張守仁向劉景曜告罪之後,就立刻返回到隊伍之中,然後大步行進在隊伍的最前頭,而馬三標就在他身後,高高舉旗,在數千登州百姓的注視中,近七百人的隊伍重新回復成縱隊,然後向著軍營的方向,昂然前行。
「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一二三,唱!」
張守仁知道士氣還沒有徹底恢復,一天半的趕路,一場激戰,剛剛看到的卻是文官士紳對自己繼續的輕視,這種傷害當然不容易恢復,此時來一首激昂一點的軍歌,正合其宜。
「長阪坡上逞英雄,還有張翼德,當陽橋上等,霹靂叱 響連聲……」
這是孫良棟,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旗官眼角似乎有淚水,臉上還是那種什麼也不在意的邪惡微笑,他的聲音粗獷豪放,還帶點沙啞,雖然調子沒有張守仁唱的準,但一下子就勾起了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的殺才,唱的還真不錯!」
就在張守仁感嘆的時候,所有的士兵一起接唱起來︰「橋塌了兩三孔,河水倒流平,嚇退了曹營百萬兵……」
歌聲嘹亮,特別是曲調十分優美歡快,是這個時代的軍歌節奏無法比擬的。
「這是什麼軍歌?遼東的?」
「不對,不是,我在遼東可沒听過遼鎮官兵這麼唱過。」
「那是晉軍或是秦軍?」
「也沒听過,不過,可真好听,听著就提氣,感覺十分奮勇昂揚。」
「沒錯,我也是這般的感覺。」
「管他是哪里的軍歌,好听就成了唄。」
眾人議論聲中,張守仁和他的浮山親丁們唱的就更加響亮了。
「看來,國華的帶兵之道,果然還是有很多講究的啊……」
一直默默前行,眼看就要回到兵備道衙門的劉景曜也是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的看向和士兵們一起甩著胳膊前行的張守仁。
現在他也明白過來,張守仁和他的部下一樣,都是走著到登州來的,在感念的同時,他也略微明白了張守仁這種做法的由來和道理何在。
只是明白過來之後的兵備道也是面露苦笑,看著走的越來越遠的張守仁,兵備道劉景曜搖頭嘆息著,只道︰「張國華啊張國華,你這種帶兵的辦法,叫老夫怎麼寫成奏折,怎麼向上稟報,又怎麼請皇上向全天下推廣呢?」
雖是如此感嘆,但內心對張守仁的看法和欣賞,卻又是就此上了一個台階。
無論如何,張守仁帶兵的如此風格和模樣,實在是叫他放心,從此之後,浮山是他可以放心使用的一大助力,張守仁只會越來越強,而不會是曇花一現。
這一次劉景曜行走時就從容的多,也是歡快的多了。
……
……
大約在半個時辰之後,張守仁才匆忙趕來,一到兵備道衙門的後院,也就是劉景曜的私人居住的地方,看到迎到儀門前的劉景曜,張守仁就是連忙躬身謝罪,直道不敢。
「你的做法很對,老夫是有點失禮了。」劉景曜已經把官袍月兌了下來,頭上是網巾,身上是青色的道袍,腰間沒有系帶,衣服飄飄然,加上下巴上的三縷長須,望之真如神仙中人,特別的瀟灑出塵。
做這副家居打扮來見客,就是說不是以官身會面,而是以師徒的身份說話,所以可以不拘禮節,略月兌痕跡。
這樣當然對彼此交心很有利,所以劉景曜打斷了張守仁的話頭後就吩咐下人也是又取來一身便裝,然後把張守仁帶到偏廳,先把那一身五品武官的袍服換下來再說。
「學生見過老師!」
這種士大夫在家里的打扮,張守仁還是頭一回這般穿著,穿上之後,也是感覺特別的寬松舒服,大袖飄飄,也確實有一種叫人懶洋洋的感覺。
只是,這樣的裝束,還是只適合士大夫,而不適合要騎馬作戰的武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