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甫,林正則,此次你二人獻計,使得府城太尊能狠狠教訓那張守仁一回,孫猴子再也翻不出咱魏太老師的五指山,這個大功,當于眾人之外,再飲一杯!」
眾人喝完一輪,一個秀才醉醺醺的站出來,舉杯致意,也是把另外兩個三十不到的青年給推舉了出來。
這兩人,都是浮山所的人,說來也是異數。
軍戶中秀才就不易了,中舉人更難,難為這兩人出身都是一個守御前所,而且還是一個百戶堡里頭,那是更屬難得。
這兩人就是張家堡出身,中舉之前,就是與張守仁不對付,中舉之後,更是一心想著自己如何風光,而要把浮山營這個突然冒起的軍人勢力,怎麼給打壓下去。
他們現在已經是從秀才到舉人,屬于統治集團的一份子,軍戶身份,以前就是丟人,現在更是提也不想提起。
而能叫人忽略以前過往的最好手段,自然就是打擊軍人,並且是竭盡全力才好。
听到人夸贊,兩個新晉舉人臉上都是一臉矜持的笑容,眉宇之中的那得意勁,怎麼也是遮掩不住。
「吾輩讀書人,匡扶正道,此理所當然。」徐仲甫就是徐文迪舉人,之前的徐秀才,其實在張家堡,原本人家就叫他徐三,軍戶子弟能讀起書的不多,他也算是個幸運兒。
「凡事以太老爺為主,晚生等只是附尾相隨罷了。」林正則名叫林清平,幼有神童之稱,靠著家人向張家堡的軍戶們借貸中了秀才,去年過年,張守仁過門而不入,林秀才就記恨在心,現在成了舉人,成為大明統治階層的一份子,一臉陶然,對付張守仁,一則報復,二則,就是他向魏舉人表達忠心和尊敬的一種手段。
來年到京師會試,所需最少三五百兩,日常用度開銷是一塊,和舉人們會文吃花酒,到教坊司一帶的開銷也是要不少銀子,加上給當道大佬的拜門儀金,沒有幾百兩是下不來的。
這個錢,只能是在魏舉人這樣的大世家宗主手里想辦法,用門生和小門生的名義攀附關系,除了求銀子外,還要求一些給京師大佬們們的八行信,沒有這些信,想上門花儀金都是找不著門路。
拜一拜門子,送一些銀子,一甲二甲的名次不敢說,只要拜對人選,三甲之內包你中式那是絕無疑問的。
科場之中,可以弄鬼的地方很多,小小照顧,就能決定終生!
為什麼松江一府,年年的進士名額都是名列前茅?還不是東林黨這幾十年來把持著朝政,常州,松江,無錫,這幾個府里頭都有中樞第一流的大佬坐鎮,不是大學士就是吏部尚書,或是清流領袖,最不濟也有一群侍郎是東林的人,有這些大佬罩著,會試中弄一下鬼,實在是太輕松了。
魏舉人本身和張守仁沒有仇怨,所謂民間物價騰高,民不聊生,並且有浮山營滋擾地方一事,這些理由不過是借口。
最要緊的還是魏舉人等地方上的大家族把持的糧油店鋪買賣,實實在在的被張守仁干擾了!
原本是在收成的時候,糧商們壓低價格,因為同時百姓要交賦稅,急需用錢。
然後在青黃不接時,糧商們漲高價格,從百姓頭上多賺利潤。
在大明別的地方,這種做法仍然十分有效,百姓只能老老實實的接受剝削。
在浮山,一切情形卻是大有不同。
哪怕是新糧剛下來時,浮山等處的糧價仍然是居高不下,浮山營在各地開了征收點,直接從百姓手中收糧。
魏舉人等大糧商給的價格太低,收不到糧,不僅如此,他們養的牲口需要大量的雜草和雜糧,這些也被浮山營收了去,或是沒有農戶出售,因為浮山營對肉食需求大,所以這些都被農戶自己消耗了,同時他們的油坊什麼的也是收不到糧,因為糧價太高,收來榨油並不合算了……
總之魏舉人一伙對浮山營是恨之入骨,這一次大家一起發難,借助清流的力量給張守仁下這麼一個絆子,劉景曜做為讀書人的一份子也是不能出頭,否則就會被群起而攻。
要是張守仁不識趣,萊州府那邊只是一個幌子,兵部那邊也是打點好了,給他落實個罪名,剝他的軍職也是很輕松的事。
不要看這邊最大的只是舉人,但活動起來的能量,豈是張守仁這種窮軍戶能比的?
「來,大家再飲,秋風起了,正是貼秋膘的好時候,來嘗嘗這蘑菇羊肉,味道實在很不壞!」
魏舉人臉上油光燦然,看著兩個新收的小門生,都是青年舉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擺平了張守仁,或是妥協出新方案來,自己仍然是有大筆銀子進帳,甚至是張守仁服軟的話,順手把馮三寶那潑皮的鹽利也拿過來,當初自己一伙人都是有身份的,不好和市井無賴爭,而且也沒瞧上那麼一點小錢,現在看來,這私鹽買賣大有可為,實在是值得好好試上一試。
「老爺,外頭秦游擊來了,是不是現在請進來?」
「喔,喔,快請他進來!」
魏舉人先吩咐一句,接著才向著眾人笑道︰「秦游擊是自己人,我請他來,是想叫他借一些營兵過來……最近響馬鬧事,膠州雖然是州城,不過城守營那個德性,大家也是知道,即墨營好歹是海防營,秦游擊帶兵還自嚴整,請他帶兵過來,咱們膠州就算安穩下來了!」
這一番話雖沒有明說,但大家都是十分明白。
膠州城守營力量太弱,而且軍頭們和浮山營沒有過節,相反,張守仁為人謙和,和城守營的關系並不壞。
上回張守仁升官,城守營的將領們還派人送了不輕的賀禮過去。
在膠州城中等候結果的這段時間,萬一張守仁要是鬧點亂子出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這些世家大族雖然有護院家丁,但畢竟不能和兵丁相提並論。
秦游擊和張守仁仇怨大的很,上次是勉強放了他一馬,不過將來的事也是很難說。
這一次膠州士紳設計張守仁,有這麼一個大好機會,秦游擊自是願意出人出力。
「好,好,太老師的安排真是太好了!」
「咱們就等消息吧,看他姓張的怎麼辦,哈哈。」
一屋的人,都是轟然叫好,此次針對浮山營的行動,可以說是算無遺策,十分老辣,又狠又穩。
先是當面表示過不滿,然後在膠州城中廣連士紳,接著就由生員們先直接上書萊州,張守仁服軟,浮山營就得吐出不少的好處來,最少,在糧價和私鹽販運上,不能再一家獨吞。
不服軟,直接便是鬧到兵部,兵部有自己人,劉景曜雖然當了登萊巡撫,不過在朝中的根基淺薄,魏舉人等膠州大士紳,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這些布置,張守仁若不服,游擊的職務就能借著這由頭給他免了,浮山營的地盤,大家齊心協力,一同吃下來。
當然了,這些齷齪心思,倒不一定是在場所有人的想法,但身為秀才舉人的,大家都是這個集團中的一份子,利益都是相同的,有幾個官紳家族,雖然事不關已,還是派了代表過來,表示一定程度的支持。
山東地方又不比外省,湖廣陝西幾個省,流賊鬧的厲害,官紳們要麼結寨自保,不敢生事,要麼就是被流賊所害,或是只能依附駐防官兵,事事看人眼色。
而魯境沒有大股流賊,各地響馬反而是暗中依附著士紳,彼此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多大士紳家族干脆就是暗中養著響馬,替自己做些不能告人的秘密勾當。
所以山東士紳,雖然在財力人望權勢上都不及江南士紳,但在做事的果決和武力儲備上,反而是超過江南士紳了。
象後來劉孔和那樣的士紳子弟,祖父是大學士,自己雖然沒有官職,一聲號召,就是在當地組起幾千人的步騎軍隊,其中有不少就是自己的宗族子弟和門生故舊。
這種情形,在崇禎十七年左右的山東,放眼過去,比比皆是。
有人大笑道︰「總之這一次,我們就等著姓張的乖乖爬到咱魏太老師的府上來,好好的把他的尾巴,搖上一搖,再汪汪叫上兩聲,好生給大家學個狗兒,這才能叫我們心中暢快!」
「妙,痛快!」
「說的是極!」
末世之時,士大夫不能如太平時節牢牢把握著一切,但一個軍戶出頭,成為膠州一帶最有名望和實力的大人物,並且財源滾滾,使起銀子來如泥沙一樣,目不識丁的粗人,憑什麼如此?
自己讀書多年,豈不是白辛苦了?
這一口惡氣,那才是非出不可!
至于地方情形,沒有軍人是不是能保一方太平,多次殺傷海盜和響馬,這等事情,這些天上下凡的文曲星君們,又豈能真正介懷呢?
這種時候,登州孔有德被吳橋大世家凌辱逼反,使得登州一帶世家和讀書人被斬殺一空,這等事相隔不過幾年,在座的人,卻是已經忘了個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