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敏等人大快朵頤的同時,張世祿也是盡職盡責的把所有的繳獲全部清點入庫,每一樣物資都列有清單,一式好幾份,分別歸他自己和營務處等職能部門用來存檔,一直忙到天黑透了,再叫人把所有的生鐵和熟鐵都送到將作處去,然後他才挺一挺酸痛的腰背,十分舒適的放松了一下。
不過,還沒有到回去休息的時候。
哨官以上,在軍營中建有家屬區,張守仁也不是不近人情,軍營修好之後,就是在營房後頭開闢了一塊大地盤……這年頭別的都值錢,地皮是很不值錢的,地方劃的大,建築修的也漂亮,各家都是自成院落,中間以小道相連,到處都栽種了花草樹木,專門有園丁修剪維護,整個家屬區的房舍錯落有致,配上這些綠化工程,真是十分漂亮。
白天再忙,黃昏時分能踏步在這樣的環境中,看著妻子們在操持家務,彼此說笑著,小孩子們在奔跑嬉鬧著,一天的疲憊,在這個時候就都被洗淨了。
這樣的做法,開始時有人擔心會使得軍官失去斗志,但恰恰相反。
舒服的日子人人願過,但所有人明白,這都是張守仁賜予的。張守仁榮,大家跟著享福,張守仁一旦出事,今天的好日子轉瞬就會失去。
所以人心並沒有一點軟弱的跡象,大家仍然是斗志昂揚,恨不得一天當兩天來用,做起事來都是有不要命的勁頭,從上到下,都是如此。
現在已經天黑,營房處處都點著了燈籠,要緊地方還是有松明火把照亮,听說張守仁對這樣的照明工程都不滿意,打算叫將作處開始研究玻璃燈具,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大人回去沒有?」
往節堂的路上,正好也是遇著中軍官張世強,彼此行過一個軍禮後,張世祿就是笑著發問。
「這真是笑話,」張世強答說道︰「這個鐘點,哪有回去過的時候?」
「唔,是我說錯了。」
「最近收獲如何?」
「蠻好,」提起這個話題,張世祿也有點得意,搖頭晃腦的道︰「收獲極大,我就是來找大人報備的。」
「嗯,大人最近似乎也不把萊州和膠州的事放在心上,我看,他準定是有所動作。」
「我們大人做事,向來一步接一步,和他過不去,那真是自找難看。」
兩個隊官級的武官都是對張守仁有強烈的信心,這種信心是常年跟隨之後被張守仁的能力徹底折服之後所獲得的,無關其它,就是一種盲目的信任。
「大人!」
「見過大人!」
兩個隊官進來時,守門的內衛沒有說什麼,直接側身讓行,屋子里頭,當然還是燈火通明,張守仁仍然是留守在這里辦公,每天營中和派駐在外頭的各哨的軍事行動,日常訓練,還有鹽政和幾處工程的收尾,這些事都是要第一時間處理,所以他這個軍事主腦又兼政務和財務官,每天都是忙碌不堪。
兩人一進來,先是行禮,然後就是一起「咦」了一聲。
就在牆角,一個金碧輝煌的奇形怪狀的東西放在那兒,有不到一人高,玻璃罩子罩著,里頭有一個圓形擺件,正在來回的晃動著,同時,還在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響。
「這是啥?」
「稀罕物件,俺是頭一回見。」
兩個隊官已經跟張守仁很久,見識也算廣博,也不是當初那種無知無識的鄉下軍戶了,不過眼前這東西,這兩隊官還真是認不出來。
「嘿嘿,不認得了吧?」
孫良棟是光棍一條,從早到晚都在軍營里頭,人家下值回家,他回去後還是孤身一人,索性也是就一直呆在營房里頭,張守仁走了他還不走,營中要有隊官級的武官輪流值班坐鎮,孫良棟和黃二幾個光棍就是輪值最多的人。
此時他也是坐在牆角,見張世祿和張世強兩人驚奇,當下便是嘲笑道︰「你們這兩個土老兒,今天吃憋了。」
「就跟你識得一樣,沒有大人教,你也個土憋一個。」
張世強笑回了一句,見自己的老部下馬洪俊在,因問道︰「你不在墩堡間巡防查哨,這時候跑來營里做什麼?」
馬洪俊前一陣挑在馬隊,和李勇新一樣都是貼隊也就是副隊官的人選,不過在上次頂撞了教官之後,馬洪俊自覺沒臉,就自請調職離開馬隊。
張守仁也沒為難這廝,心直口快的漢子,失了顏面想換個環境,也能理解。正好,海防各墩堡,炮台都是缺人,幾艘船也是要重修完畢,浮山營遲早要直面海洋,現在也要人在海邊主持,所以大筆一揮,升馬洪俊為貼隊,兼任浮山海防官。
這個任命,在很多人看來是明升暗降了,馬隊哨官和巡防海岸的守備,這誰輕誰重,哪邊要緊,自然是不需多說。
馬洪俊自己也是覺著後悔,每天就在各堡之間巡查,看有無可疑人等混跡,督促守堡兵擦拭保養火炮,隔幾天就操炮實彈打幾發,練一下槍法銃法,日子重復而單調,和各哨騎兵到處剿匪比起來,那更是天上地下了。
窮極無聊,原本也是沒有辦法,連到大營這邊的機會也是沒有。
今天也是巧了,正好南邊過來一艘海船,不大,也就二百料的樣子,不過卻是打福建來的,上頭有不少貨物,新奇珍巧的實在不在少數,其中這大自鳴鐘是鄭家從澳門購得,然後由福建的巧匠仿制,論起制工,比京師大內的自鳴鐘還要精巧的多,也只有蘇州一帶的鐘表鋪子里的師傅能比一比了。
當時的中國,不會把人家的好東西都說成是什麼「奇技巧」,而是拿來主義,好就是好,你好的東西我照著樣子學,萬歷年間學佛郎機炮,後來學紅夷大炮,然後學鐘表,學火銃,拿來之後,中國的匠人造的比歐洲佬還要精致巧妙。
眼前這座鐘,就是典型的範例!
「這就是大自鳴鐘?」張自強嘖嘖贊嘆,看著座鐘上的時刻表,搖頭晃腦的道︰「好是好東西,就是時辰看不懂了。」
「看不懂就要學。」
張守仁手中拿著一封書信,這是鄭芝龍親筆寫的,這個福建游擊在此時還沒有六七年後的實力和傲氣,鄭家也是剛搞定粵海的海盜,剛在中左所等地方扎下根來,實力還沒有膨脹到可以控制福建大半個省域,擁眾十數萬,資產數千萬的龐然大物的地步。
此時的鄭家雖然實力遠遠超過張守仁,但彼此官職相等,鄭芝龍說話也是十分客氣。
信中是感激張守仁手下留情,沒有壞了鄭十一和幾個鄭家隨員的性命,並且格外給面子,修補了一艘小船給鄭十一南下,鄭芝龍在信中也是格外感激。
此外就是親筆約定了鄭家和浮山營合作的事,浮山營可以在未來控制北方海域,鄭家不會派人員和船只過來搗亂,北方剩下的海盜,張守仁可以自行剿滅,如果需要,鄭家會施以援手。
另外北方貨物渠道,自然也是張守仁一手操控,鄭家只和他交易,別的貨物渠道一律不收。
當然,這樣的亂世,手頭沒有武力想做這樣的海洋貿易,根本就是笑談,北方不比南方,江南一帶還算太平,普通士紳商人都能買船進行海貿,北邊海域極不太平,普通人是搶不了張守仁生意的。
隨信奉上的,就是一些福建的土產海貨,還有一些北邊很難得見到的新奇玩藝。
千里鏡,六分儀和一些航海的物件,大鏡子,銀制品,歐洲人的金幣,當然,還有眼前這座造價不菲的大自鳴鐘。
這些貨物,在福建一帶都很值錢,是昂貴的奢侈品。
揚帆北上幾千里,價值自然更是要翻上幾番。
這封信也是確定了浮山和鄭家脆弱聯盟的開始,鄭家無意北上,有人能經略合作,自是大好消息。
而浮山這邊,**開展貿易不太現實,沒有強大的艦隊,也沒有成熟的貿易航道和貿易合作商,現在的這個階段,只能是給鄭家倒一下手,接受一層盤剝了。
「林師傅,把這個鐘帶走吧。」
張守仁埋頭看信,笑著和張世強搭了句話,就是吩咐林重貴把這座鐘帶走。
「大人,這個我沒有把握……」
「沒事,弄壞了也不叫你賠,大不了我們花錢重新買一個。」
張守仁抬起頭來,眼神中也是布滿疲憊︰「這個鐘放在我這,也就是一個擺設,你帶去學會怎麼制造,按我的法子來做,將來就大有用處……好了,拿走吧。」
「是,大人。」
林重貴無奈之下,只得帶著兩個助手把座鐘抬走,同時還把張守仁案頭的另外一樣東西也捎帶走了。
「這是什麼?瞧著象火銃,又不大象,沒瞧著火門和火繩啊……」
張世強又一次土鱉了一下,孫良棟和黃二幾個都是大刺刺笑起來。
「這是……」張守仁哈哈一笑,指著那東西笑道︰「這東西暫時就保密了,等有眉目了再說給你們听吧。」
「是,大人。」
張世祿先答應一聲,然後就眉飛色舞的道︰「最近的收獲,那可真是大的不得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