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巧不能書,就在楊嗣昌捶胸頓足,恨不得派殺手干掉薛國觀的當口,對面老薛一搖三擺的踱了過來。
在薛國觀身邊則是負責文華殿和端本宮事跡的左右春坊,現在這兩個官員已經是把薛國觀當首輔來看了,一左一右,正是在請示機宜。
見到楊嗣昌,兩人都是一征,不過也算見機的快,立刻就躬去︰「下官見過閣老。」
「每天見面,何必多禮!」
楊嗣昌一拂袍袖,很不給面子的側過身去,臉上也是冷冰冰的樣子。
他這副鳥樣,不知道在朝中得罪多少人,不過乃父楊鶴是陝西的三邊總督,楊嗣昌從小就是貴公子,發達也早,現在也就四十來歲已經位至大學士兵部尚書,有傲氣是十足正常,沒有傲氣才是十足奇怪。
「文弱哪,剛剛召對過吧?」
「是的,正如老先生所說,剛剛召對下來。」
「未知前方情形如何?」
薛國觀這就是明知故問了,現在他和地方軍頭有所聯系,特別是在萊州栽培了張守仁這個游擊兼守備當棋子,大力宣揚,京師中無人不知。
浮山營派駐京師的千總林文遠長袖善舞,相貌英俊而善言詞,特別是出手大方,這幾個月在京師委實是結交了不少人,很多人隱約已經是浮山盟友,浮山營張守仁雖然一次沒來過京城,更只是小小游擊,但聲名漸顯,一則是薛國觀挪揚之功,二來就是林文遠善于造勢,小小游擊,聲光在京師不下于一個總兵,這事也算小小奇跡了。
這麼大的事,楊嗣昌身為閣老一員,豈能不知?
眼前這薛國觀,明明在萊州有眼線,估計幾天就一通消息,現在裝模作樣,明顯是在消遣自己。
薛國觀也確實甚是可惡,眼角之中滿是笑意,明顯是在拿春風得意狀的楊嗣昌來開涮。
內閣之中,又不能真的翻臉爭吵,只能這樣陰不陰陽不陽的互相各應對方一下了。至于拿對方的小卒子開練,那更是內閣互斗的必修課程。
至于閣老指使自己麾下的言官直接上奏彈劾對頭,或是彈劾對頭陣營中的要角,那就是撕碎臉皮,擼開袖子直接就上來開片了。
原本楊嗣昌打個哈哈,忍一句就算了,畢竟他主持軍務,而現在軍務是雞毛鴨血,被人嘲笑兩句也只能認了。
但楊嗣昌的脾氣是不可能忍的,他腦子轉的也快,當下便是想到浮山營,他這里每天消息不斷,都是最新的部署和調動的消息,當下便是冷笑一聲,答說道︰「好教老先生知曉,濟南那邊情形很不好。」
他肯直言相答,薛國觀倒是吃了一驚,楊嗣昌這渾球什麼時候轉性了?
轉念一想,大約是覺著薛國觀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馬上要高居首輔,瞞著也沒有意思了罷。
當下便是做出嚴肅模樣,正色道︰「那麼文弱當嚴督各地兵馬,迅速援助濟南,濟南是省會所在,又有德王親藩,需馬虎不得。」
這話就是帶著訓誡味道,楊嗣昌听著極不舒服,不過還是忍了下來,接著道︰「原該是如此,所以學生嚴檄劉澤清等部援助濟南,不過劉部兵馬已經往東昌府去,戒備東虜南下兗州,現在學生嚴令浮山游擊張守仁率部趕赴濟南,該部兵馬素稱精強,听說老先生也多次贊頌過,學生急調該部,仰賴至深,想來也不會叫學生失望。不過,該游擊如果逾期不至,有誤軍機,國家設法正為約束此輩,學生亦不會枉法便是。」
說罷,楊嗣昌連聲大笑,向薛國觀拱一拱手,便是大步離去。
「楊文弱還真是積習難改……」
看著楊嗣昌的背影,薛國觀一時愕然。這廝還真是不管怎樣,就始終如一只好斗的公雞一般,性子也是真的強韌到一定地步了。
楊嗣昌這樣的性子,也是其悲劇來源,各地失火,事情越來越壞,結果楊嗣昌只能自己出而視師,結果一敗再敗後,朝中對他的攻訐簡直是沒有一日消停,最終此人只能是在沙市自盡一途可走,要是稍微圓融一些,以他在崇禎心里的地位,又何至有這樣的下場!
「放老大人放心。」
晚上散了朝,林文遠照例會在薛府與薛國觀會面,有事說事,沒有事也會閑聊一會再走。
听到薛國觀提起白天這事,看到老薛臉上一臉憂色,林文遠只是無所謂的一笑,對著薛國觀道︰「七百里地,給十五天限時,在楊閣老看來是很嚴苛,在我們浮山軍這時間給的太多了一些。」
「這樣還多?」
「我浮山軍的一個步兵隊,一天最遠走過一百六十里,還有一部份是山路,崎嶇難行。」
「這般了得,是哪個隊,隊官叫什麼?」
林文遠嘿嘿一樂,答說道︰「閣老見諒,我有點兒自吹自擂了……這是我當隊官時帶的隊伍,也是我浮山甲隊,最精銳的部隊。」
薛國觀哈哈笑了幾聲,這一下也是對張守仁能帶隊趕到有點兒放心,只是他是內首次輔,前方局面是什麼樣的,心里是一清二楚。
清軍的右翼主力應該已經全面沖向濟南,這般的強敵在前,張守仁要是提到到濟南城中,猶有機會,要是等人家主力趕到圍城之後,憑幾千浮山軍人,面對整個清軍右翼之強敵,恐怕不夠人家一鼓之擊。
雖然林文遠一直在薛國觀面前吹噓浮山軍的強韌和善戰,同時也強調了張守仁非凡的武勇。不過薛國觀畢竟是站在朝堂高處的一個大官僚,這些年來,朝廷經制之軍對後金是屢戰屢敗,特別是萬歷天啟年間,好幾次大戰役都是調集各路邊軍精銳去打,結果還是不堪一擊,每次都是損失慘重。
明軍現在對後金的懼怕心理也確實是輸的太多太慘而導致的,甚至文官心里也隱約有點理解……對一個所謂滿萬不可敵和騎射無敵的野蠻對手,就算是害怕也很正常。朝廷的強悍邊軍都不是對手,很難想象一支地方守備部隊能干出什麼驚天的大事出來。
「老夫知道你們浮山有不錯的通信方法,就算現在也能彼此聯絡……」薛國觀沉吟了一下,終道︰「你可以寫信給張國華,告訴他,趕到城下是必須的,不過不必要把自己的老本賠上,凡事多加小心,濟南這事是楊文弱一伙弄出來的,我們沒必要替別人背這種黑鍋!」
「這……下官明白了。」
薛國觀話語里的照顧和把浮山上下當自己的回護是很明顯的,這使得林文遠十分感動。事實上薛國觀和張守仁到現在只是通信的交情,雖然張守仁婚禮薛國觀送了厚禮,但這些無疑都是張守仁的銀子加林文遠的面子的迭加效果。
現在薛國觀能把回護的話說的這麼**果,一點兒隱晦曲折的彎也不拐,這就說明,老薛是真的把浮山上下當自己人了。
不過感動之余,也是十分感慨……堂堂大國宰相,當此國難之時,沒有什麼辦法解決難題,反而還擾擾于內斗,不倦于黨爭……這個國家,也怪不得到如今這種地步。
在告辭之後,林文遠回到自己的住處,用浮山軍情處的密語通信格式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寫在紙上,然後加密,套封,接著就是交給軍情處的下屬,通過郵傳系統,在明天一早北京城門一開,立刻就發向浮山。
以往每次寫這種東西的時候,他會加一些自己的分析或是建言,但這一次他只是把事情的經過如實的寫了下來,對浮山人來說,老薛說的那引避不戰和保存實力的話根本就不在考慮之中,要麼不出兵,既然出兵,便是雷霆迅猛一擊!
「告訴這些家伙,爺來了,爺就是拿他們的首級搶戰功來了!」
張守仁說這過樣的話,他的部下,就是有這種睥睨一切的霸氣!
……
……
在臘月二十九這天,也就是崇禎十一年農歷新年的前一天,清軍的主力,開到了距離濟南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
幾個要緊的渡口,城鎮,還有幾個小縣城都被拔了。
在這歲末年初的當口,整個清軍營地都是籠罩在興奮、狂妄、驕傲的氣氛之中。
雖然不遠處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座打下來的縣城,但清軍這一路的主帥,禮親王代善的長子岳托並沒有選擇到城中住宿。
長年的戎馬生涯使得岳托十分吃得辛苦,住不住城池是無所謂的事。在草原上,他曾經和皇太極一起追擊林丹汗萬里之遙,半年內一直在草原苦寒的條件下不停的戰斗,這一點辛苦,已經不算什麼了。
而且在清朝宗室的第三代中,岳托年紀很大,比他的叔父多求袞要大的多,他最受皇太極的信賴和看重,為人堅毅不拔,智慧超群,除了有驚人的武力和統帥能力外,心胸開闊,眼界廣遠,是清朝統治集團中和皇太極走的很近,統治理念也很接近的一個極其全面的人才。
在外宿營雖然辛苦,但十分安全,哪怕是在這種對明軍一再取勝,局面大好的前提下,岳托也不會變的驕狂自大。
可以說,在清朝統帥一級的人物中,他比多爾袞經驗更加豐富,比豪格武勇,比濟爾哈郎善下決斷,杜度一流人物,只能在其之下。
論人品,代善一系的永遠是宗室中可信賴的一群,紛爭到了最後,宗室中人都選擇代善一系的出面當和事佬,岳托處事也有其父代善的風格,所以也是代善最喜歡和倚重的長子。
清朝入關的幾個鐵帽子王,岳托雖然早死,但鐵帽子王仍然有他一份,由此可見,他在統治者和宗室親屬們的心目中,擁有多麼重的地位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