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武大將軍,」在岳托的大帳之中,一個尼堪阿哈跪在地下,將一封書信高高呈上,態度也是十分恭謹的道︰「這是睿王爺叫奴才送來的書子。」
「哦,下去吧。」
岳托對下十分和氣,點了點頭,道︰「你辛苦了,叫人好生待他,給他一點酒肉吃。」
他的帳下親隨,有一個牛錄額真模樣的出來,親自帶著這個奴才下去了。
在岳托身邊,都是他旗下和這一次出征的貴戚和大將們。
貝勒瓖紅旗主杜度,洛洛渾,大票的固山額真,梅勒額真,還有蒙古八旗的各旗旗主貝勒台吉們。
引人注意的,就是帳下左右兩側還有幾個穿著明盔亮甲的漢人將領,雖然穿著和女真一樣的鎧甲,也是留著金錢鼠尾,但漢人的樣子一眼就能認的出來,那是和蒙古、索倫、女真都完全不同的長相。
這些漢將在帳中,女真和蒙古的貴人們都是一副嫌惡的模樣,離他們最近的都是一些梅勒額真級別的軍官,這些軍官雖然不敢違抗岳托的命令,不過最少在表情上,他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真實情感。
滿清貴胃對漢人的歧視是全方位的,但上頭有皇太極鎮著,這些人也只能接受現實,但平時怪話是肯定少不了的,在遼東,是女真人抱怨皇太極對漢人太好太優容了,而漢人又抱怨皇太極對女真人太照顧,對漢人全方面的歧視。
這種紛爭,連皇太極有時候也沒有辦法,要多少召開會議來調解。
最著名的一次,便是皇太極對漢臣們說︰「你們總是抱怨賦稅太重,漢人較滿洲負擔要重的多,抱怨朕對子民不公。但你們沒有想過,滿洲是三丁抽一打仗,經常要放馬出征,死傷是難免的,而漢人卻是二十丁抽一,出兵打仗的人遠在滿洲之下,多繳納賦稅,多服勞役,豈不是理所應當?」
大意便是如此,一番話說出來,也算是很坦誠了,漢臣們無語,只能退下。
在遼東時期,重要的戰事倒確實是女真人在打,特別是女真的幾個精銳的部隊在打,女真人確實在承受較重的傷亡,所以皇太極的話也算有道理。
同時也是點出了一個事實,漢人的賦稅負擔極重,勞役也來的比滿洲和蒙古要重的多,同時也是被抽丁當兵,而且還得被女真人歧視,遼東漢人的日子當然是十分難過。
但人至賤的地方也在于此。
萬歷和天啟年間,漢人的反抗此起彼伏,一直不曾消停,到皇太極秉政之時,反抗的漢人已經被收拾的干干淨淨,剩下來的,就是一群奴性特重,不僅接受現實,而且已經融入這個異族政權之中,心心念念,都是以異族政權的忠臣良將自居了。
象孔有德,一家大小死在努爾哈赤手中,原本是同女真有血海深仇,在東江鎮時,也曾經多次與清軍交手做戰。
等登州之亂後他帶著部下投降,然後皇太極郊迎于他,行抱見禮,先封都元帥,後封為王,極其禮遇優待。
結果此人便是與投降漢軍一起,從此對滿清極為忠心,三順王攻打旅順,都是自告奮勇,尚可喜連他大哥尚可義都沒放過,旅順總兵黃龍和副將尚可義在內十幾名將領戰死,東江鎮的最後一點精銳和遼東水師的余燼也是全部喪失在這麼一場以漢軍為主的攻防戰里頭。
入關之後,漢將和明朝降將的作用更是無比強大,那些明朝降將給明朝效力時,鬧餉,叛變,投降,軟骨頭。
剃了頭留了辮子,就是變的凶猛無比,整個南明,其實也就是明朝降將和遼東漢將一起聯手給滅掉的。
現在這個時候,偏居一隅的清朝中的女真子弟還有戰斗力,不曾被優裕的生活給腐化掉,在他們眼中,漢人雖多,仍然是無用的廢物,真正打起仗來,還是要靠女真人為主。
在這個時候,也就是皇太極和女真人中的寥寥幾個人認識到奪天下靠自己人不成,非得拿起以前契丹人的遼和前代女真建立的金一樣,以漢制漢!
岳托便是這些女真貴人最杰出的一個,他的遠見,最少已經穿越時空,看到十年八年後的情形了。
歷次進關,就是打擊北京四周的防御力量,用燒殺搶掠的辦法讓北中國缺乏力量,這樣持續打擊下去,遲早會有瓜熟蒂落的那一天的。
到時候入關佔據北京,憑幾萬旗丁,不到兩萬的精銳,女真人如何能佔據整個中國?
經過多次入關後,女真統治集團已經從幻想偏安遼東成一小國,變成了入關佔領北京,佔領黃河以北,恢復當年大金的疆域,然後又是一變,變成了混元一宇,佔領整個明朝統治下的所有土地和人民。
皇太極有此想法,岳托亦是如此。
「奉命大將軍問我,要不要他帶援兵來同我一起攻打濟南,」岳托看了書信,環顧左右,向來嚴剛堅毅的臉上也是露出一抹笑意來,看著杜度和恩格圖、布顏代等蒙古旗主,笑問道︰「你們看如何呢?」
滿洲親王之間的彼此爭斗是很明顯的,而涉及到皇權之爭就更加的詭異和凶險。
皇太極素有仁德之名,不僅是對他的女真同胞,還有蒙古,漢人,都是一視同仁,推誠以待,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開了外掛的,胸肌抱負見識手腕都遠超同時代,放眼整個明末,他的父親努爾哈赤比不上,他的兄弟多爾袞比不上,他的兒子豪格和福臨比不上,他的孫子號稱千古一帝的康熙小麻子更是比不上,而敵國之內,崇禎,李自成,張獻忠,捆在一起,也是遠遠不如一個皇太極。
但此君對外人是如此,對自己宗室兄弟,打擊起來那個凶狠也是不必多提。阿敏,莽古爾泰就是兩個最鮮活的例證。
這一次派多爾袞為一路主帥,皇太極未嘗沒有借機削弱兩白旗的意思……這里頭水深的很,一般的人是不敢趟的。
兩路大軍,岳托這一路不打大仗,只奪富裕城池,連濟南也是囊中物,多爾袞就沒有這種好處,被攆的遠遠的,兩翼齊進,骨頭是他啃,肉湯是岳托這一路來喝,睿王不是傻子,當然也想分一杯羹。
杜度這個瓖紅旗主算是在場唯一夠資格說話的,多鐸、濟爾哈郎現在都在多爾袞的左路軍中。當下輕笑一聲,說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我們已經打下濟南西邊所有的屏障,听探馬報說,濟南城中只有千多兵馬,那麼大的城池這麼少的人馬,我們可以一鼓而下,現在只是要小心行軍,不中埋伏……不過,我想明**馬,大約也沒有人敢出來埋伏我們吧?」
他說完之後,帳中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巨鹿一戰,清軍不到兩萬戰兵,萬余輔兵,三萬人不到,先殺盧象升,盡殲宣府、山西兩總兵的勁兵銳卒,明軍高起潛部被兩千伏兵擊敗,一路潰逃到保定府去了。
西來明軍,多半集中在保定,孫傳庭就是奉命駐節于保定府城,以確保這個北直隸除了京師最重要的城池平安無事,不能有失。
這種情形下,除了南邊不大了解,听說明國還有幾支象樣的兵馬外,清軍在山東一帶已經是沒有任何敵手了。
數次入關,明國虛實也大約了解,次次大獲全勝,更助長了清軍上下的虛驕之氣,現在看來,多爾袞要來只是搶功,別無用處,杜度等人,自然是不願多爾袞前來分功。
再說多爾袞這個人,還有其弟多鐸,兄弟兩人都是十分驕狂,因為當年努兒哈赤對這兄弟倆都十分寵愛,兩人身上還是有一點紈褲氣息留存,都是目中無人,很難與人共事。
濟爾哈郎又很軟弱,事事听從多爾袞的擺布。在通州合兵時,多爾袞幾次壓制岳托,事事專擅,這使得兩紅旗上下都十分不滿。
雖然兩白旗實力強,岳托前一陣犯過小錯,從貝勒被降為貝子,而多爾袞卻是親王旗主,而且行輩也高了一輩,但岳托十余歲時就干冒矢石為老汗王爭戰,那時候多爾袞還是個吃女乃的女圭女圭,現在就想凌駕岳托之上,確實是有點過份了。
「好!」
岳托對多爾袞也有不滿,不過他向來謹慎謙虛,不喜歡鬧這種家務叫人笑話,所以在通州一路南下到真定,甚至巨鹿大戰之前,他都是對多爾袞十分隱忍。
此時露齒一笑,對著眾人道︰「既然這樣,我就復信,請睿親王不必前來了。」
「對對,不必了。」
「濟南城……」
「等會兒。」
有一個固山額真剛起了個頭,岳托就是止住了他,他把白銅煙鍋在靴子底上嗑了一嗑,把濺著火星子的煙灰給嗑落掉地,然後一個包衣奴才立刻上前,從隨身帶的荷包里取出一小撮煙絲,放在煙鍋里頭,然後迅速掏出火石,嗒嗒打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大帳之中,寂寂無聲,唯有這個包衣奴才打火石的聲響,一下接著一下,似乎就一直打在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