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濟南,就是在大年初一這天,也就是在崇禎十二年的第一天,終于恢復了平靜。
「看,是李三那小子,這王八蛋畜生,也有這一天!」
「這幾個小子,人事不干,偷雞模狗的壞事做盡了,亂子一起,他們就殺人放火,壞事做的更厲害,現在好了,全他娘的消停了。」
「殺的好,殺的人心里真痛快。」
「可不,要不是一早晨,我真想喝一壺!」
「什麼早晨不早晨,這些天哪一天心里不堵,昨天早晨更堵的厲害,現在可算是把心放在肚子里頭,咱喝酒去!」
辰時過後,街道上行人漸多,互相打听著消息……但其實消息是不必打听的。昨天的動靜,還有眼前的一顆顆人頭,就是不必言說的最強音。
昨天客兵援兵進城,肅清全城,現在到處都是掛著的首級,街角上都是甲里征集出來的民壯,帶著一些簡陋的兵器和粗制的弓箭……張守仁對民力物力的動員是沒說的,當然也是浮山營整體的素質和能力在那兒。
每個最底層的軍官都能寫榜文,書寫文告,並且把一整套流程都能做下來。
打從昨天下午,征調里甲中的人力,每個里甲都有編戶齊民的檔案,今天一早,就是按名冊點人。
浮山兵撤回了聲勢浩大的騎隊,但在幾個要緊地方還是有步隊在不停的巡邏。在昨天,濟南城民在看到這些裝備精良的客兵時還十分害怕,根本不敢接近,但在此時,所有人先是畏畏縮縮,接著便是漸漸能接近了,等浮山軍人督促里甲按名冊點人征求民壯時,主動願意效力的人就十分多了。
等快到午時的時候,陽光十分的好,也沒有什麼風,溫度升高,人的心思也漸漸變的穩定,甚至有點高興起來。
援兵至,城池可能守的住,東虜和北虜進不來,城中亂源被徹底削平,估計相當長時間內夜不閉戶都可以了,到這個時候,滿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開始交口稱頌,對紀律嚴明的客兵開始大聲贊揚起來。
在城中,征集了大量的民壯,昨天雖然一直不停的打掃,但血跡和尸體仍然到處都是,這些都是要第一時間清掃干淨的。
人力足夠,事情就辦的很順當,不到午時,血跡就被新鮮的泥土掩蓋了。昨天起火的地方,一些殘破的物品被清除了。
最多的是尸體,全部被從打開的北門一批批運送出去,幾十具上百具的堆在一起,動員了過千人砍柴,挖坑,焚燒,這一件事,到晚間天沒黑之前就徹底辦妥了。
倒是味道殘留了幾天,北邊幾個城門附近的居民為之苦惱了很久。
更多的民壯被記錄下來,特別是那些二十到三十左右的真正的青壯年。他們被按街道和在城中的方位記錄下來,寫在冊子上,並且都做出承諾,在這幾天,可以做到隨傳隨到。
街角巷尾,就是這樣慢慢恢復活力,等到午時前後,城中的士紳們也終于反應過來了,正午時分,不少士紳雲集在濟南府衙,或是府學之中,要麼就是縣衙,眾人議論紛紛,最終決定緊急募集一筆款子,全部是現銀,在晚間之前,裝車送到浮山營的駐營之地,直接交付給張守仁這個將主手中。
不少人都在此時才听說,浮山營兵全部就住在城牆角下的窩鋪里頭,很多人都十分吃驚,甚至是不相置信,但不少士紳昨天就在城頭,根本就是親眼所見,言談起來十分肯定,這才取信了這些士紳相信實情確是如此。
這一下,人心自是與此前更加不同。
城中安定,這些有家產的人心思和百姓更為不同,也是加倍的高興。他們就算有深宅大院,其實也並不保險,這些天來,亂兵和暴民漸漸不大滿足于打劫普通百姓,已經將手伸到他們頭上,這種情形持續下去,真是不敢
濟南雖然不能和江南一帶比士紳的人數和財力物力,但畢竟是一個省會城市,全省精華集結于此,闔城士紳集結一處,力量也頗為可觀。
等李鑫和張德齊聯袂趕至的時候,城中士紳已經湊出不少東西來了。
「銀子五萬,糧食也是五萬石,酒一千缸,凍豬、羊,加起來七八百頭總是有的,暫時就是這些,若是張將軍再要,我等再湊吧。」
這一次是濟南總社的社首親自來說,態度也是十分的誠懇友好,不象以前,不管是甩巡撫的牌子還是布政使,總社的這些人總是推托。
當時的官府力量很弱,財富和物力都在民間,戰時要是想守城成功,光靠官府的力量想也不要想。所以各城都會有類似的一些機構,平時用來捐銀子修路造橋,修學宮等臉面的工程,在戰時,就是供應錢糧,犒賞士兵什麼的,要是沒錢,那就一切休提。
李自成在這一兩年會分別打洛陽和開封,都是很雄偉的城池,洛陽的福王是近支親藩,是崇禎皇帝的親叔父,而周王還是朱元璋的兒子封藩,和崇禎這一支百年前就出了五福。
但洛陽幾乎是一夜就告破,開封卻守住了幾次,原因就在洛陽的士紳是一團散沙,福王也是個蠢貨,不拿錢出來犒賞士兵和將領,士紳們也不花這冤枉錢,結果滿城被人一鍋燴了。
周王自己散錢,黃澍和王夔等官員也十分得力,所以正經的官兵雖然只有陳永福的幾千副總兵的標營,但李自成強攻幾次,開封都屹立不倒。
濟南在真正歷史中是只守一天,清軍一至,城門都有沒關好的,被一撞門和雲梯一攻,一下子就完了。
主要原因,就是士紳心不齊,官員沒有威望,沒有組織起民壯和沒有充足的物力,自然也談不上守城了。
「總社,這一次銀子和糧食很多啊。」
听到這麼多的物資,李鑫和張德齊也是十分動容。他們昨天奉張守仁的命令,要廓清城中總社控制的物資的具體數字,據預計也就是還有一兩千銀子,因為昨天大軍一至,張秉文已經提調了不少出來給了浮山軍,糧食更少,最多二三百石,還是原本打算辦粥廠用的,別的物資,基本上沒有任何的籌備。
今天一來,就是這麼大手筆,兩人都是十分的意外。
「人家是來替我們濟南人拼命,听說昨天斬首好幾百,有北虜有漢軍,一仗打下來,他們也死了不少人,還替我們把城中宵小都肅清了,雖然沒有什麼死傷,但日以繼夜,軍紀也十分的好,這樣的客兵,我們還舍不得銀子,豈不是毫無人心?」
總社說的,自是大多士紳的想法,大家都是撫須而笑,連連點頭。
「好,我們會同張將軍去分說。」
家鄉父老十分替自己掙臉,張德齊和李鑫都是十分高興,滿面飛光,但還是預先說明道︰「但張將軍召集不少民壯,估計所費不少,此數是否能叫他滿意,學生們不敢保證。」
「但隨他用,只要能守住城,老夫破家也願意的。」
「楊大老爺說的是,寒家雖不甚富,但如再需要錢糧,仍然可以再捐。」
「說的是,我等不能出力,亦非巨富,但仍會竭盡所能便是。」
「我再去通知城中商行便是!」
這些士紳,多半都是官紳,商人是不大夠資格參加這種與全城軍民安危相關的會議,就算是李鑫這種舉人和巡撫的幕僚,在這些退職的老資格官紳面前,也就是傳話跑腿,象是普通商人,就算身家巨萬,也是沒有資格在此的。
然而等兩個人從總社趕到張守仁處時,卻是有一副叫他們極為意外的景像在眼前。
利豐行在濟南是大商行,秦東主身家過百萬,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富商,李鑫和張德齊自是認得,一見秦東主在此,便是一征。
此外還有三好行等幾個大商行的東主也是在此,不僅在,還與張守仁同席而坐,剛過午時,酒席未撤,正是言談正歡的樣子。
「東虜會不會強攻,很難斷定。」
張守仁平素是不飲酒的,帶兵的將領,這一點自覺是毫無問題。但招待這些商人,他卻飲了幾杯,只是臉上一點酒意看不出來,對著李鑫和張德齊點了點頭,以做致意後,便是繼續說道︰「不過依我判斷,東虜士氣雖旺,但城頭有大炮,再征集民壯助守,以濟南的城防,東虜不會蠢到強攻。而是否圍城,或是避讓繞道而走,往何處去,這個現在尚且無法判定,還要等著看看再說。」
「那麼大人召我等來,未知有何垂訓見教?」
秦東主和張守仁是老熟人,在年前不久還見過面,兩邊談妥了屯田等事,浮山出產的魚和雞等魚肉出產還托了利豐行代賣,大宗的糧食,未來的精鐵,利豐行肯定也有相當的好處。
不過利豐行畢竟是總行雖在濟南,但根卻是在膠萊一帶,特別是現在的膠東一帶,別的地方,就是青州府和登州,加上小半個濟南和小半個兗州,核心利益不在濟南府,在府城中,只算一個成功的商人,但社會地位不高,這種時候,他對張守仁召集一群商人來見面說話,心里也是充滿了疑惑不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