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商人,中前期不僅沒社會地位,而且經常處于朝不保夕的危險境地。浪客中文網
山西商人把銀子藏在地窖里頭,甚至融了埋在地底,這不是沒有理由的。很多記錄,身家數十萬金的商人突然被權貴盯上,然後破產破家的記錄,十分之多。
中小商人,最害怕被官府征調物資,強迫捐助,或是被和買,也就是強買強賣,朝廷官府用極低的價格,強行購買商人貨物,一旦被攤上這種事,破產是必然的,全家性命能不能保,都在兩可之間。
所以明朝商稅雖低,商人在萬歷以前混的可是蠻慘。隆萬大開海,商業漸成主流,買田買地不如買船或是辦工廠,萬歷中期之後,商業十分發達,商人才漸漸算有了點地位。
就算如此,也是要藏在達官貴人後頭,想上前台,那可還真不夠格。
「我找你們,是叫你們代管和發放軍需物資,並且,軍用有不足,也不能全靠城中捐獻,現成的有銀子,找你們買一些也是十分方便。」
「這……」
秦東主神色難看起來,三好行李東主的圓胖臉更是擠成一團。
眼前這些商人,都是濟南有實力的商人,各人猶豫了一會後,秦東主道︰「大人,現在這時候,我等要是收銀子,豈不是毫無人心,這城中軍民百姓,是要戳我們脊梁骨的。」
商人重利輕義,這在民間是既定的看法,秦東主所說是事實,所以這些商行,寧願把物資囤積著,也不會在這時候出來發這種財,對名聲大大的有損。
「你們所說也是有理,不過軍需供給要緊,本將也不能叫你們破家為國。這樣吧,我會叫人寫榜文說明事實,你們商行也把價格壓低一些,算是助守城池,為了行事方便,我建議你們立個會……嗯,就是叫忠君愛國助守濟南團結商會吧。」
這名字立刻使得眾商人神色舒展開來,當商人的,除了沒有社會地位,別的東西是應有盡有,張守仁拋出的誘餌確實十分可口,這些大商人多是白手起家的,全是七竅玲瓏心,加入這個由官府發起的商會的意義何在,他們可是第一時間就明白過來。
「既然大人有這種安排,我們听命就是。」
「咱們三好行先捐一些棉衣,庫藏正好有幾千件,在下就算舍家為國了。」
「回去之後,咱們就商量總會的地址,立會規,出人手,把章程立起來。」
到底是秦東主了解張守仁,知道這位爺雖然是武夫,但凡事講制度規矩,要有流程,最好是落在實處和文字上的才算數,所以他最後開口,一說話,張守仁就是大為點頭,眉目十分舒展的道︰「我會替你們和方伯大人並城中各位大老爺說明此事,並且派兵給你們守門,城中總社交割給我的物資,由你們代管,我募集的城中壯丁,由你們發給錢糧和衣物,撥給你們銀子,代買糧食,醫藥,生鐵或是打造好的兵器,總之這些多多益善……」
說到最後,張守仁努努嘴,對著李鑫二人道︰「這兩位先生你們認得的,以後就由你們多打打交道罷。」
說罷他便捧捧眼前的小蓋碗,下頭的人會意,當下秦東主在前,一群商人在後,眾人拱手致意,就此告辭。
張、李二人在最後,張守仁叫住兩人,吩咐道︰「我知道兩位一位是舉人,一位是秀才相公,但還是要請不要有偏見,商人雖然見利忘義的多,但當此危城,也要戮力同心,使其出心出力的好。商行中人來管帳,分派,人手多,也熟練,省了我們彼此不少事情,況且在此危時,也不宜有什麼偏見。」
對商人的偏見其實已經是在紙面上,但其中的利益之爭卻是明顯的。山東地方,親藩,孔府,顏府,官員士紳,勢力錯蹤復雜,商人遠不似江南那樣勢力龐大和團結,象利豐行這樣的大商行,根基都留不在濟南,只能把重心向東移,這才有和張守仁的一番遇合。若非如此,也就要少了很多故事。
現在張守仁算是往傳統地盤里打了自己的一根楔子在里頭,就算是在這種時候,濟南的官場和士紳怕也會有不小的反彈。
這些事情太過復雜,連李鑫和張德齊在此時也不甚了然,當下也只能答應下來,將早晨士紳募集的物資告之張守仁。
「甚好,與幾位商行東主商量吧,倉庫,轉運,帳目,都要清楚。」
張李二人均是答應下來,然後奉命出去,也是與一群商人計較商量,成立商會,與總會的配合與合作等諸多事宜都很繁雜,需要好好商量。
一直在一邊伺候的鐘榮微微一笑,道︰「大人這一手真是漂亮。」
出征事急,鐘顯負責屯田養殖一大塊事,月兌不了身,鐘榮效力時間雖短,但能力不壞,和幾個吏員或秀才出身的文員一起,成為書記官的一員。
張守仁沒有雇佣文員幕僚,日常事物營務處和特務處,還有中軍,參謀處,這些部門都很得力,不過現在書記官的作用也漸漸體現出來,文告,書啟,奏折等等,這些東西肯定會越來越多。
「算是埋一個伏筆吧,能不能在將來起大作用,將來再說。」
商會的成立肯定是一個變數,但這個變數走向何方,還要等將來再說。
「最少大人少了上頭大老爺們的掣肘,城中士紳也不能借錢糧一事卡我們的脖子,商會諸人,都是仰大人威望才能成立,自是只能依附大人,秦東主等人,與大人交誼不壞,做事原本就是向著大人的多,這一步棋,大人下的真是很妙。」
浮山不因言罪人,鐘榮此時十分佩服張守仁的安排,斜插著躬去,朗聲道︰「自此,濟南一城,落在大人手中了。」
張守仁掃視了一個十分聰明的文職部下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過份聰明,總會叫人有點不悅。
不過鐘榮的聰明還遠到不了威脅到他的層次,差的遠呢。他的見識,可還沒有超過這時代,張守仁所操持的東西,又豈是一個本時代普通小吏能夠理解的?
再聰明也不成!
不過,說濟南一城已經落于他手,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軍事上他是最高長官,錢糧物資分配又被他借力打力,真正抓在手中,這座千年名城,山東首府,倒確確實實的落在了他的手中。
這種感覺,確實很妙!
「老子要濟南做什麼,老子要的可不是這麼一點兒……哼,這事將來再說!現在,跟老子巡視城防去,然後,明天殺人!」
手中馬鞭一揚,張守仁大步而行,擊潰蒙古、漢軍,輕輕松松得到一座幾十萬人口的大城,整個城池,已經被踩在他的腳下,這種感覺,不要太好!
不過說他為一座城池得意忘形,那也是太小瞧他了。
他的舞台,注定不會這麼小!
「大人真是……嘿嘿,下吏跟著就是了。」
跟隨張守仁很久,但這麼毫無顧忌的展露「王霸之氣」的張守仁,還真是破天遭的第一回。鐘榮明白,以張守仁的能力和這一兩年展露的實力,舞台確實不止是濟南這座城市能局限的,登萊,山東,都不能。
天下大亂的跡象是十分明顯了,誰能說張守仁將來能走多遠?
封侯?
將來再說啦……
……
……
在張守仁視查城防,接見按里甲編成的民壯,督促城中所有的鐵匠都到城門處來,由他安排食宿和銀子花費,並且集中精鐵和破舊的兵器,抓緊時間整備城防和軍需的同時,幾乘小轎,也是在暮色將起時抬進了東牌樓,進入了德王宮城所在的地方。
張秉文,苟好善,都是朱袍玉帶,在城中垛垛腳震動四方的大人物。
一大早晨,府城所有夠資格的官員已經是進過王府,一則是再次給德王報平安,二來是恭賀新春。
德王殿下心情也是十分高興,先是領群臣一起向北京朝賀,拜正朔這也是多年的傳統了,每年都會進行,全國所有行省的文武官員,在這一天都是要向北京方向行禮,以表示對這個王朝和君皇的忠誠。
拜賀完畢,群臣由張秉文帶頭,言明現在客兵增多,民壯亦用的多,所需錢糧耗費極大,城中已經一再募集捐輸,此時懇請德王撥給一些內帑,以助守城之資。
豈料德王善財難舍,哼哼唧唧喘著粗氣道︰「這個客兵將領不是很能殺人麼,寡人听說昨天一天都在殺人拿人,他撈的肯定不少了,寡人雖有一些莊田,但近年來風不調雨不順,只出不進,哪有多余錢糧給他?錢糧是沒有,眾卿還要多管些事,不要叫城中再亂下去了,死人太多,以傷天和,寡人亦不好向皇上交代!」
各地親藩,遠近不同,但畢竟都是天子家人,德王說出這樣的話來,眾官也不好再勸他拿出錢財,只能唯唯諾諾,退了出來。
這想必是王府中有太監承奉眼紅城中亂象,以為張守仁借著剿平亂兵借機撈了不少,所以進了讒言惑上,但張秉文等官員心中明白,客兵平亂,可是一點便宜沒佔,一文錢的好處也沒撈。
張守仁這個武將,馭下到這種地步,狠厲果決到這種地步,大伙兒也是慌了,開始的欣喜已經蕩然無存,現在心里想的,就是如何撫慰這個手辣心黑的將領,濟南城,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