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要立威麼。」
人群中,有一些面色發白的官員,猶自挺立,濟南府的推官黃九成年輕英敏,十分能干,前兩日對浮山營的供給也比較上心,今日卻一臉憤色,對著知府苟好善道︰「大人,非刑非時殺人,無非是張守仁要殺雞駭猴,在城中立威。他一個游擊今天就如此跋扈,行事過逾處還在丘帥之上,來日若立功受賞,為副將總兵,咱們山東全省,還有被他看在眼里的麼?」
話是對著苟好善說,不過也是刺的張秉文十分難受。
張秉文心里明白,這個青年官員是故意為之,此役過後,他守濟南有功,很可能取代顏齊祖或是倪寵成為山東巡撫,但制衡不了跋扈的武將,這個巡撫軍門自是當的沒有味道了。
「後生啊,你知道什麼!」
張秉文心里也是憤憤不平,三十那天,張守仁一進城,他可是十分欣賞浮山兵的勇悍和紀律,但張守仁行事跋扈,這也不能事先得知,怪不得他。
而且現在經過密議,已經派人縋城出去,星夜間道趕赴德州,只要丘磊回師,想來還是能制住浮山營的。
最少,也能維持一個平衡,大家臉上留有體面。
現在這樣,城防盡在人手,他手中一個兵也沒有,又能叫他如何呢?
……
……
「來了,來了!」
隨著車馬越來越近,不少百姓都是
官員們心思各異,百姓是一心要瞧大熱鬧。已經說明了是殺亂兵暴民,這個熱鬧不僅想瞧,心里也是十分渴盼。
這其中也有一些讀書識字的,明白朝廷法度事理,心里也是有一點猶疑。
一個游擊將軍,在省城非刑殺人,這有點說不過去,是太逾越法理了一些。
巡撫是能非時殺人,有隨時殺人的處斷權,這是因為巡撫有王命旗牌,就是那一面小小令旗,代表皇帝的權威與朝廷意志在山東的體現,遇到緊爭情況,斷然處置是可以的。
除巡撫之外,任何人都無此權威,臬司是國家法司,但抓到死刑犯處斷也是要刑部在秋後判定之後,才能執行斬決。
「霍,不少啊。」
「三百多總有的。」
「這個姓張的將爺,還真是心狠手辣啊。」
「我呸你一臉,這些被逮的王八蛋,成天搶人錢財,人qi女,殺這樣的人,有什麼心狠手辣的。」
「說的雖是,但看這些人的情形,側隱之心總有的嘛……」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
這些亂兵和匪**害全城的時候,闔城軍民百姓,包括士紳在內,都是恨不得將他們食肉剝皮才能痛快。
但現在這些家伙,全部被打的鼻青臉腫,衣衫都扯爛了,寒冬臘月,凍的瑟瑟發抖,用繩子一串串的綁了過來,看著是十分的可憐。
這副情形,自是引發了不少的同情,百姓就是這樣,農夫與蛇的故事,反正在這個年頭沒有流傳開來。相反,中華民族向來是寬容和仁善的,千年以降,這種祖先留下來的優良品質沒有遭遇到嚴重的破壞,冬天的粥廠,各城的善堂,城外的免費義莊等設施機構,在西方是以教堂和宗教的形式存在的,在中國,卻沒有什麼上帝之類的啟示,就是純粹的以行善為目的的善行罷了。
「跪下,跪齊了!」
到了廣場上,早就闢出一塊空地來。每一排三十人,相隔間距正好夠再站一排拿著長刀的劊子手站在後頭。
所有被拿的亂兵和匪徒都知道是自己末日所在的地方,在廣場另一側,早就有不少大車等著,殺完了人,就拉到城外的亂葬崗埋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就算是再硬的漢子也是軟了下來,不少人都屎尿一起下來,要不是草繩綁了腿,怕是立刻就污了地方。
「大老爺饒命啊……小人張二賣菜為生,平時安份守已,不合前幾日貪圖小利跟人搶掠,小人知道錯了,請大老爺開恩,饒小人一條性命,從此當牛做馬,不敢再違法亂紀了!」
一個潑皮平時是城外的菜農,性子喜好佔小便宜,太平時節還算勤快,知府衙門內宅的菜都是由他供應,和苟好善也有數面之緣,一見苟好善坐在前頭不遠,這個潑皮便是連連叩頭,踫的地面咚咚直響,嘴里也是一直求饒,也虧他口齒靈利,大段的求饒言辭水一般的潑將出來,雖然頗有一些漏洞,但居然也能自圓其說。
苟好善是大府知府,正四品的要員,若是平時必定想法開釋了眼前叫屈的潑皮無賴,在他看來,順手搶點東西也無大惡,最多一頓板子也就教訓過了,但此事他現在做不得主,听著那潑皮不停叫他名諱求饒,苟知府一張臉板的跟白板一樣,沒有絲毫表情。
萊州亂兵都是兵油子,眼見城中的潑皮無賴在不停求饒,便也是一個個叫起撞天屈來,反正搶東西是有,殺人放火的事全沒做過,一個個跪在地下,都是把頭嗑的咚咚直響,樣子十分可憐。
「咳,此事下官做不得主,請方伯大人主持吧。」
苟好善一腳凌空,把皮球踢向了布政使張秉文。
不過張秉文也不是善與之輩,一腳回旋,便是將球踢給了一邊的幾個按察司的人︰「此事學生亦非局中人,當由按察諸公明斷。」
「咳,咳咳……」
按察司的人這球不好再回踢,但接下來也是萬萬不可的,當下便是一個個都漲紅了臉,似乎一起得了晚期肺癆,都是咳個不停。
「一群廢物!」張秉文心說,他倒是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末將見過方伯大人!」
說話間,張守仁也是穿著二品武官袍服,在一群內衛親兵的簇擁下,騎馬越眾而來。
他的武官袍服,一般的也是朱袍玉帶,烏紗帽和官服樣式和文官沒有什麼區別。不同的就是他的補子是獅子,而且烏紗帽的帽翅是比文官的要更方一些。
二十才出頭,又是個大個頭,模樣也很的不壞,而且眸子晶瑩透亮,炯炯有神,舉止也是沉穩有致,落落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一個久居上位,有十分自信的大人物。
這般齊楚又年輕的大官兒,濟南就算是省城也不曾常見,而況現在這個年輕的張大人帶的官兵正保護著城中老小,所以看向張守仁的眼神,羨慕有之,敬畏更多,欣賞愛戴者也是有不少。
「國華將軍免禮。」
見張守仁過來躬身,還是持下屬的體制,在場的幾個高級文官心里一陣舒服,但很快就都是燥眉搭眼的……什麼時候,一個游擊給自己行禮,也得有這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了?
當下各官都是一通猛咳,然後還是張秉文還了個半禮,再又請張守仁入座。
「末將不坐了。」
張守仁笑道︰「這里幾百號人,砍完了末將還得去巡查城防,昨日派了哨探出城,尚且沒有消息,末將還得再派偵騎出城,切實知道東虜動向……城中不便久留,尚乞列位大人見諒才是。」
他說話雖然是軍人的爽利,但也有幾分文氣,老實說,這種談吐水平在大明武將里頭是出尖了的,很多武將,根本大字不識一個,想有這樣水平的談吐也難。
「上天有好生之德……」
見張守仁如此,濟南府推官黃九成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叉手道︰「張將軍,何妨查明罪狀,再做處斷呢?現在這樣一古腦的全殺了,學生怕其中有冤枉的,罪不至死的啊。」
要是這廝不上來,張守仁反而會失望。
今日殺人,立威是一方面,順道兒把枝枝蔓蔓的除了,捎帶手的再折服這些官員和城中士紳,徹底的邀結人心,再加上城中商會為自己的爪牙耳目,就算將退出濟南,這根基也算打牢固了不是。
當下便是向著這黃推官,也是對著在場所有官員道︰「此輩惡貫滿盈,非我好殺,而實在是天殺。」
「將軍未免語氣過甚了,何謂天殺?」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場中這些人,都是惡行確切。」
「學生不以為然,嘿嘿,嘿嘿。」
黃推官連聲冷笑,大為搖頭,顯然是對張守仁的話不以為然。
張守仁也不以為意,只是將手舉起,用力一揮。
在命令之下,神色肅穆的幾隊浮山兵在人群中闢開道路,接著便是有不少人向刑場這邊跑過來。
「天殺的張二,俺媳婦被你逼的跳了井,你現在還敢在這里喊冤枉!」
一個長大漢子,眼角都要瞪裂了,眼珠子也紅的怕人,大步到剛剛叫冤枉的潑皮跟前,一輪漏風巴掌就是猛扇過去,直打的那張二嗚咽著說不出話來,牙齒被打的一顆不剩下,到最後,嘴唇都打的爛了。
那漢子一邊打一邊罵,最後還嚎啕大哭起來。
這張二等潑皮早羨慕他娘子生的齊楚漂亮,覬覦多時,城中亂子一起,便是一起沖進來要奸污人家,結果把個烈性婦人逼的跳了井。
這般說法,這張二凌遲也是不能解人恨,那漢子打的雖狠,四周百姓看著,卻是恨不得上前幫他一起打才好。
打到最後,漢子吐口唾沫,罵道︰「俺不打死你,髒了俺的手,張二,一會鬼頭刀下來,你他娘的就是沒頭的鬼,到了地下,閻羅王還要將你下了油鍋。」
「果然是天殺。」不遠處,黃推官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激憤,嘆了口氣,退回到自己該站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