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內幕,京師之中處在權力漩渦的人容易知道,外頭的人就不明白了,所以十分神秘。麥少監為了賣好,口上生花,說的特別精采,張守仁也是配合他,表現的象個不知世事的鄉下軍漢,听的連連咋舌。
只是這麥少監當時鄙夷,事後在返京途中才想起來,人家也是閣老門生,這等事豈能一無所知?不過是裝糊涂,給自己面子罷了。
當下心中又覺慚愧,也是有點驚懼,這個人,手握重兵,為人還這般低調深沉,不是好得罪的人,京城太監,雖然有薛國觀和林文遠做了工作在前,但張守仁表現在後,使得群小不敢輕視,也不敢為難,也是他在政治和處事上漸漸成熟,並且超出常人的優異表現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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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數日,麥少監一行人就在軍營外的一戶大戶人家的別業中安心住下,衣食供給都是最好的待遇,他們從京城過來也是擔心受怕,現在清軍正在從德州北邊和畿輔北邊一直向昌平和通州一帶移動,遵化一帶,也是布滿奴騎,這個時候想回京師,未免有點太急切了。
反正是獻捷的事,京師尚在飄搖之中,估計天子也不會有太大興頭,不如再等一陣子,待清軍退出關門之後,浮山營再上路好了。
有此打算,自然是上下從容,浮山營照常練兵,各隊官也不打听消息,反正橫豎大家都有份,張守仁向來公平,封賞肯定是以他的意見為主,大家自然沒有什麼可擔心的。而且浮山向來自主,經濟**,物資也是自己搞,養兵帶兵,這些才是實的,朝廷的幾百銀牌和鐵鞭,大家幾乎沒放在心上,鐵鞭被送回浮山,融了鑄火銃,造槍頭,打戰甲,銀牌也是一體溶了,當餉銀下發,沒留一面。
這種做法,實在是啪啪的打朝廷的臉,好在現在更過份的將領都有的是,張守仁的這些小動作,還真沒有被人放在眼里。
隔了沒有幾天,巡撫倪寵自德州返回,開始履行巡撫職責,同時督促東昌知府和地方官員,開始收拾殘局。
東昌府是受難最嚴重的地方,地方州縣幾乎全被打破,州縣幾乎被屠光,村莊被殺的人也是極多,被兩紅旗掠去的幾萬丁口,也全部是東昌府那邊的,賑濟和收攏殘局,事情是著實難辦的很了。
「唉,要人無人,要財無財,要兵亦無兵,要威權,則闔省無人視我為巡撫軍門,這個巡撫,當的是沒味道的很啊。」
百姓流離失所,這在官員眼里是小事,就算皇帝都不會放在心里。這些年來,大臣當面言及民間慘狀的事都不是一回兩回了,皇帝當場「動容」,甚至「痛心」,但事後該催科就催科,該逼官員收稅就收稅,毫不手軟,時間久了,官場風氣自然也是以逢迎皇帝為主,收上賦稅就是好官,是干員,別的事倒不打緊。
但兵災和天災是兩碼事,兵災之下可不管你士紳還是豪強,反正東虜搶的就是大戶,這一次東昌官紳之家倒霉的也不少,急需救濟的也很多,這些人,有筆桿子,朝野有同年當官,處置不好,倪寵這個巡撫就當到頭了。
加上城中流民也不少,倪寵還不知道張守仁已經在考慮流民的事,在他眼里,十來萬河南流民就是天大的麻煩,甩不掉的包袱,狗皮膏藥一樣粘在身上……他這個巡撫,上任就這麼多煩心的事,好處是一文沒落著,他自是怨氣十足。
原本他這個巡撫就是過度性質,要真不想干了,一封辭奏上去,朝廷斷沒有不準的道理。但在場的都是他的心月復,這會子肚子里這麼想,誰敢真的這麼說?
就看倪寵這模樣,嘴上抱怨,眼神里卻滿是不舍……巡撫是封疆大吏,為人臣者,在朝不過閣老,在外不過封疆,好不容易巴結上來,還能真的棄官不做?
「諸位老先生,幫下官想想辦法吧!」
明清地方官員,最重幕府,師老爺是和雇主一樣待遇,居則獨院,吃則同桌,出則轎子,十分尊崇,尊崇的同時,也是要付出代價,就是雇主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忙解決。
要是真的一無所出,卷鋪蓋那天,就是格外難堪了。
好在這些師爺中也確實有真材實學,一個姓李的師爺是難得的北方人,也是濟南城的土著,此時見倪寵著急,不禁微微一笑。
這一笑自是有話要說,倪寵不覺拱手道︰「李老先生,有話但請直說,下官是無不依從。」
「這如何敢當。」李師爺失笑道︰「那豈不是學生做了巡撫軍門……大人,說話要慎重,要小心人前背後議論啊。」
「唉,我也是太著急了……怎麼樣,老先生有什麼指教嗎?」
「指教是不敢說,不過,舍弟是先前顏巡撫軍門的帳下贊畫,現在麼,跟了浮山張守仁……」
「瞎,提他做什麼!」
提起張守仁,倪寵上針扎一樣,差點就跳起來。
現在的濟南,物資在總社和商會之間轉手,城防是浮山營的,治安也是浮山營的管制範圍,城中文官,都圍繞著浮山營辦事,生生把倪寵這個巡撫晾在一邊……這里頭當然有很多原因,之前就是這麼運作是一個原因,另外就是倪寵恩信未立,大伙兒真不把他當顆蔥是更重要的原因。
這對倪寵來說當然很傷自尊,加上在登萊的時候和張守仁相處也不算愉快,前後相加,當然是把張守仁恨上了。
「東主!」
李師爺有點生氣,加重語氣道︰「我不知道是人家有求于咱們,還是咱們要有求于人?」
「這……」
倪寵萬般無奈,只得扭捏著坐下了。
「我听舍弟說,浮山張征虜有意解決流民一事,只是,需要和山東地方配合,現在他正和方伯大人談論此事,東主,要是他們說成了,布政使直接可以管制地方民政,加上張征虜的強勢,以後山東地界,還有你老說話的份嗎?」
地方官員,不把自己當菜,再和張守仁這種強龍聯手,確實是沒有自己的機會了。
倪寵面色如土之際,李師爺呵呵一笑,提點他道︰「東主你光記著以前的舊怨,也不想想,張征虜剛剛受賞,一心要再立功邀結聖心,東主若是配合他,以你巡撫軍門的身份,不比別人強過百倍?征虜是年輕人,要做事立功受賞,東主你在這上頭多下點功夫,不比在這怨天尤人的強?」
「懂了,我懂了!唉,我真是蠢材!」
算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倪寵一想,自己何必吃張守仁的飛醋,人家斬首小兩千的功勞本事,自己這輩子也攆不上,而且現在自己是巡撫,文職與武職在功勞體系上也是兩回事,只要文武和濟,抱住張守仁的大腿,則諸事順遂,張守仁滿意,他這個巡撫也就當的有滋有味,不必再擔心早早的被人攆走了。
「妙極,妙極!」
倪寵越想越妙,當下便是對著窗外叫道︰「來呀,快給本官備轎子,還有,拿官服來!」
「東主,」李師爺再次提醒︰「人家是太子少保,征虜將軍,官服相見,東主是給他行禮,還是叫他給你行禮?」
原本巡撫軍門是天子派在地方的監察官員,非常設地方官,所以有代表巡視的意味,一般加御史官餃,彈劾封奏,中央也無有不準,所以時間久了,威權極重,原本的布政按察都指揮三司,已經成為巡撫的部屬。
但那是一般的情形,象張守仁這樣的,與封伯只差一步,實力強,官位也強的離譜,不論本職貼職勛階散官都是正一品,遠在倪寵之上,這樣的身份地位,叫他以部屬身份給倪寵行禮,這自然是說不過去,叫倪寵這個巡撫給武將行禮,那更是笑話,以後甭想混了。
一語點醒,倪寵歉意一笑,答說道︰「好吧,稍晚一些,我便服去見他,他亦便服相見,禮數上隨意,說話也隨意。」
「對嘍,東主這一下算是真明白了!」
……
……
倪寵推遲了出門的時間倒是明智的,張守仁此時並沒有在營中,辰時一過,看看懷表已經快到十時,他便換了便服,只帶著幾個同樣是便服打扮的內衛,不帶幕僚和書記官,直奔東牌樓方向而去。
這里是王府親從官和宗室聚集而居的地方,濟南一親王一郡王,幾十個鎮國將軍奉國將軍一類的宗室,大半聚居于此,還有一些達官顯貴也在這里湊熱鬧,大名湖就在左近,風景秀麗,普通的百姓和乞丐一類的扎眼人物是到不得這里的,所以格外清幽,環境亦好,大塊的青石板路鋪道,兩側皆有樹木,春夏之時,想來是這里風景獨好。
就算是此時的冬春之交,看過去也是一片片的白牆碧瓦,庭院深深,有的幽深,有的明朗,有的高致博雅,看起來都是各有千秋,在這種時節,仍然有引人一窺究竟,洞徹堂奧之感。
這就是世家建築了,牆不新不舊,屋也不新不舊,而樹木參天,顯示出百年傳承的底蘊出來。在這里,尋常人一定會信心消磨,感覺開府建衙,起居八座,和這些真正的貴族相比了無意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