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張守仁眼中,也就是這麼回事了。
笑話了,後世時什麼沒見過,皇宮大內也去過,養心殿乾清宮都溜達過,萬歷皇帝的地官也瞻仰過,什麼事情,破除了神秘之後,也就是這麼回事……
他今日來此,卻是應了鎮國將軍朱恩賞之邀,在離開濟南,趕赴京師獻捷之前,來鎮國將軍府,好好做一回客人。
別看朱恩賞在他面前,有時候就是普通的一襲錦袍,甚至一個隨員也不帶,張守仁對他這個宗室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宗室太多了,也就不值錢了。鎮國將軍河南有好幾千,年年叫著要朝廷發祿米,種種叫苦,種種哭窮,事實上河南的宗室也確實慘,光親王就七個,宗室太多,祿米發不上,確實有鎮國將軍還全家挨餓的事發生,不過朱恩賞的家境顯然不至于此,他到底還是德王的近親,沒事還在王府里應承些雜差,家境自是不會差了。
他的鎮國將軍府邸,也是在東牌樓的貴戚府邸正中的位置,匾額高掛,台階之上還有幾個守門的奴僕,正把守在朱門之前,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張守仁一行。
說是官,有氣度,但又穿著普通的布袍,說是民,又都騎馬過來,而且都是長大漢子,行止有軍人氣度,十分有氣魄。
一時間幾個門子都是楞了,張守仁也有意不通名報信,只是笑吟吟的拿著馬鞭,對著幾個門子道︰「你們家將軍是否在府,請幾位代傳一聲,說是張國華應邀來拜了。」
「好的,請稍等。」
雖然沒听說過「張國華」是誰,不過門子也並沒有怠慢,含笑答應一聲,便是有一個從側邊的小門匆忙進去,一路小跑著去稟報了。
「這個宗室,真的算不錯了。」
僕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若是豪奴無禮,主人就算平時還算知禮守法,待人溫和,其私下也想必不堪。
這種觀細節法,倒也省事,錯誤的可能也是不大。
沒過一會兒,就听到府中有匆忙的腳步聲響,然後便是傳來開門的聲音,留在外間的兩個門子都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是里頭在開中門了!
歷來官員和貴戚的大門,除非是來了身份足夠的貴客,或是接旨,或是出殯,或是新年之時才打開,平時是向來閉門不開,主人和僕人行走都是大門邊上的側門就行了,而此時這幾個漢子,都是粗布衣服,穿的平常人模樣,里頭卻是要打開中門!
一听到聲音,這鎮國將軍府的奴僕就知道不對,連忙閃在一邊,跪在地下,然後拿眼不停的偷看著張守仁。
張守仁一邊看大門洞開,朱恩賞大步迎上前來,一邊還有閑暇對著兩個僕人道︰「這不是對你們,是和你們家主人聊以相戲,請不要見怪。」
「小人們怎麼敢!」
兩個僕人叩下頭去,不過心中對張守仁行為的抵觸心理,卻是消失無蹤。
「張兄,對下人都這麼真摯隨和,我不如也。」
「你也不差,我看你的家風不壞,僕人謙和有禮,可見你這主人當的還算合格。」
「哈哈,能得國華兄一語夸贊,真是叫小弟高興死了。」
兩人相處時間不長,不過彼此交心,還真的算是無話不談了。
當下攜手同行,從朱紅大門直入,在庭院里走了幾步,繞過照壁,有兩扇木門放在中央,也是漆成朱紅色,這便是當時官府和大戶品官之家才有的儀門。
張守仁自是安然踏過,但幾個內衛要一起經過的時候,朱府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卻看不過眼,沉聲道︰「太子少保過得,你們怎麼也這麼沒規矩!」
張守仁一征,也是有點不快,當下答道︰「他們是我的近衛,最少也是個百戶的前程,走這扇門,怕也夠格了。」
「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多話了,得罪了。」
張守仁這麼一說,這個老者才不多說,點了點頭,退向一邊。
這會子張守仁也看出來,這是個鄉下冬烘似的老人家,有點愚到不通權變的地步,身上穿著的還是從九品的綠袍官服,有幾處地方破爛了,打的補丁,十分顯眼。
「將軍,迎客之責下官已經盡到,這就告退了。」
等到了內宅門前,這老者便是拱手告辭,等朱恩賞點頭允準後,又向張守仁執禮甚恭的行了一禮,再又對著眾衛士一揖,弄的幾個內衛老大不好意思,連忙還禮。
「朱兄,這位寶貝大爺,你哪兒弄來的?」
朱恩賞也是苦笑,攤手道︰「這和我有什麼關系,親王府有多少承奉官有定制,郡王府亦是,鎮國將軍府也有啊。這位九品教授,是中了舉人分發至本府,國初的規矩是派這些教授來教宗室子弟讀書明禮學規矩的……現在哪還有這種事?他在這里,我又攆不得,偏人又不大通達,墨守成規,唉呀,反正弄的我大為頭疼。」
張守仁不料想他倒了這麼一大通苦水,當下卻毫無同情之意,只是哈哈大笑,弄的朱恩賞十分無趣,只得叫人開了內宅門,直接進來。
內宅同外間又是不同的感覺,外院要有正經的大門二門照壁大堂,規制是死的,三間五架,五間七架,飛檐拱斗的形式也是千篇一律,倒是內宅地方,修飾不同,足見主人心中丘壑之不同。
朱府內宅,曲徑流觴,進門便是一片假山,從假山一側繞道而行,俱是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徑旁便是一條小河,修飾的十分平整,自河邊一路行走,兩岸都是山石修竹,建築很少,而特別有野趣之感。
張守仁自浮山殺海盜至如今,弦是一直繃的緊緊的,幾乎是沒有任何時間弄這些東西,此時行走于其中,和朱恩賞開開玩笑,無形之中,身上的殺伐之氣也是淡了許多。
從小徑中一路走出,大約三四百步後,地形霍然開朗,是一片草坪,雖然草是淡黃,但想來在春夏之時,一片碧綠,一定令人心曠神怡,草坪盡頭,則是一片歇山式房頂的建築,四五間房聯成一片,房頂上空,猶有煙氣,顯然這位鎮國將軍就是在這里宴客了。
「真不壞,朱兄,住在這里,怕是煙火氣全無,怪不得你為人這麼淡泊,叫人願意親近。」
「祖先留下的余蔭罷了……」朱恩賞卻毫無得意的感覺,只苦笑一聲,又接著道︰「不知道哪一天便保不住了。」
看來他的思維還是陷在那天听到的話語之中,張守仁微微一笑,也不勸他。
明朝宗室,就是享福太多,導致報應也太慘了。漢人王朝更迭,向來很少斬殺亡國君主或是宗室,六朝劉裕開了個壞頭,但流毒不深,至宋時,滅國極多,但除了傳聞李後主是被毒殺外,亡國之主,大抵在開封都修個大宅,安度余生,普通宗室,更置之不問。
至明,宗室之法與宋不同,殘害地方太甚,結果農民軍殺,清軍入關後更是大殺特殺,崇禎的太子,諸皇子,南明弘光帝,潞王等諸王,皆死于清軍之手。
諸王宗室,被屠全家者極多,報應之慘,卻令人無法同情。
朱恩賞的這一點憂思,用的還是挺的地方,也是該當如此。
及至精舍之前,卻是見一個穿著蔥綠比甲的少女,手中持著一柄火銃,正自笑意盈盈,迎上前來。
一見此景,幾個寸步不離的內衛都是嚇了一跳,連忙迎上前去。
待見是朱恩賞的妹子朱九妮時,眾人臉上又是訕訕的不大好看……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能做什麼事出來?
「阿九,你做什麼!」
朱恩賞喝了一句,又向張守仁致歉︰「舍妹是向來頑劣,還請不要見怪。」
「咳,我又不是頭一回見她……」張守仁也是苦笑,打回大明時起,見的女孩也不少,多半是象雲娘那樣,守禮溫柔,十分賢惠的女子,民間女子,也有或賢或愚,不過貪財好貨有之,斤斤計較有之,象朱九妮這樣不守禮法,胡鬧若斯的,倒是真的沒見過幾個。
但總不能和一個女孩子計較……張守仁揮散眾內衛,瞪眼對著朱九妮道︰「我和你阿哥來吃酒,你這妮子又來搗什麼亂……火銃這玩意,是你能擺弄的麼?」
「戚,你又不是我哥,在這里裝什麼威嚴……」朱九妮瞪眼回來,小嘴 里啪啦,立時就是說個不停︰「這可是花四十兩銀子買的,人家都說你的浮山營能立下那麼大功勞,靠的就是改良的火銃,沒有這玩意,東虜可不是好相與的……現在黑市里頭,有不少人在買呢。」
「哦,叫我來看看。」
听著這話,張守仁心中一動,立刻便是伸手去拿。
朱九妮也是大大方方,將手中火銃遞了過來。
入手一沉,顯是用鐵不少,再看細節,扳機火門等處也果然是和浮山火銃極為相似……有一些細節處還是不同,將作處多少能工巧匠,打造試驗了不知道多少回,每一個細節都是盡善盡美,手中這一支仿制品,雖然作工已經十分精致,不過到底還是差了幾層的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