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姜敏神色,馬洪俊也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不再敢多嘴了。
夠資格爭營將主官的都是浮山老弟兄,多是參將和老資格的游擊,差一點兒的都不成。
馬洪俊是佔了一直在海防上的先手,這個新立營頭沒有人夠格和他爭,自己運氣好再多嘴,未免就是遭忌了。
剛想說點別的轉移話題,外頭卻是雷鳴般的聲音傳進來。
「所有人听著,把腳這邊的鞋給老子月兌了。」
「孫良棟這廝?」
馬洪俊精神一振,跑到窗邊趴在窗子上便看。
張守仁喜歡光亮,他的節堂和當時普遍的設制完全不同,正堂正中兩邊開了好幾個窗子,而且並不是用窗紙,是用的燒的很透明的琉璃,沒有玻璃,這玩意也將就使了,只是交待下去燒的輕薄和透一些,用起來效果也不算壞。
只是這東西十分昂貴,想有樣學樣的人,考慮一下成本也只能算了,
透過琉璃窗子,可以看到外頭果然是穿著軍便服的孫良棟,哪怕是這樣大雨如注的天氣,仍然是能看到這廝臉上的神情陰沉的可怕,背著的手上,明顯是一根軍棍在不停的晃動著。
新軍訓練在半個月前正式開始,每個老資格的隊官到哨官都是分配到各營任訓練教官,孫良棟自然也是不例外,今夜出緊急任務,外頭這稀稀拉拉的一百來人,怕是掉隊或是出了錯的,此時被逮在雨地的校場上頭,絕非好事。
「快點,快!」
其余的教官都是將軍棍拿在手中,看到動作遲慢的,便是毫不猶豫的一軍棍打過去。
很快的,那些新軍將士將自己的一只腳上的鞋月兌下來,留下另外一只。
這樣腳一高一低,眾人的神色都有點狼狽。
「你們分不清左右,現在叫你們月兌下左腳鞋子,只留右腳,現在再听一次軍令,再錯的,就要責罰了。」
孫良棟面色陰沉,一身軍便服被雨水淋的濕透了,哪怕就是在張守仁節堂前,聲調語氣也是沒有一點變化。
「向左轉!」
「向右轉!」
「向後轉——」
「以杜伏虎為準,向中心看齊——」
「起步走——」
「跑步走——」
「全體——立正!」
這個時候訓練,而訓練程度沒有絲毫的減輕,在不停的口令聲中,所有的新軍將士都是一絲不苟的做著要求的動作,努力的把自己的動作盡可能的做的最為標準……但在最後的立正口令下,被集中到操場上的這一個哨百來人的隊伍,還是東扭西歪,不成模樣了。
「你,你你你,出列!」
在孫良棟的指點下,一小半的士兵從隊列中出來,每個人都是背負雙手,原地跨立著。
「每人十軍棍,打完了上藥睡覺。」
「是,隊官!」
所有人聲嘶力竭般的叫喊著,哪怕是宣布要打軍棍,這些人也是站的筆直,沒有人敢亂說越動,也是沒有人敢表達任何一丁點的不滿和反抗。
「你們,做的不錯,比剛剛有進步了,解散。」
「殺!」
剩下的士兵都是松了口氣,在得到明確的命令後,在一聲吶喊後,這才成小隊隊列,紛紛散去。
他們是隊列訓練中的後進份子了,這一次出緊急任務,原本應該在道路兩邊站立,但因為在行軍和列隊時總是出錯被糾察揪了出來,然後就是在這操場上一通狠操,還好在緊急訓練時沒有繼續犯錯,不然的話,今晚就只能趴著睡覺了。
「唉,俺倒霉了,十軍棍打下來,三天不能坐板凳。」
「都月兌了鞋子了你這娃還分不清左右,豈不就是該打?」
「俺活了二十一年,以前啥時候听說這方向還有左右的?不過就是東西南北。」
「分不清左右,上頭叫你向左刺,你偏向右,捅了自己人咋弄?」
解散之後,士兵們都是在原地說笑著,就算是要挨打軍棍的也是沒當回事……在他們的議論聲中,幾乎沒有人不曾被打過,在訓練這麼長時間的隊列練習後,軍棍已經是打的極少極少了。
向前後左右的轉動身體,隊伍打散再集中,連續的左右前後的變化,根本就是普通軍隊難以做到的花哨動作,在戰場上,能保持和變化隊列,原本就是最精銳軍隊才能有的技能。而在眼前這里,最難的東西也就是最簡單的基礎技能,比如前中後三排士兵,要不停的訓練彼此前後拉開和左右拉開的距離,方便中間和前排轉換,方便後排到中前的轉換,三排輪換,是火銃手最基本的訓練,距離成為一個合格的士兵,還真的是早的很呢。
「這營伍真是……」
「我無話可說……」
在馬洪俊趴在窗子上看的同時,幾個客人也是一起觀看著。外邊的事情看在眼里,這些人的眼神之中,也只能看到是寫滿了震驚二字。
他們的見識也算廣博了,天下間的精銳兵馬見了不止一支,但如眼前這樣訓練出來的軍隊,卻是聞所未聞,更談不上親眼看見了。
「怪不得,曾以此強兵破正紅旗大軍,斬首七百余級。」
「听說老憨極為震怒,正紅旗不少人受了重罰,若不是給禮親王臉面,岳托的貝勒也不止降為貝子這麼簡單。」
「老憨是做面子,故意的,你想,他只有兩黃旗和正藍旗一部份是正根的根基,然後瓖藍旗和正藍旗一部份是鄭親王兄弟掌握,兩白旗是睿王弟兄的,牛錄多,精兵強將多,若不是兩紅旗向來和老憨親厚,向來挺他,八旗里頭老憨能這麼說一不二?現在老憨年紀越來越大,身子也不算好,睿王兄弟可是正在盛年!」
短短幾句話,見識端的不凡,幾個人說的入港,也是因為被震驚之下失卻心防,顧不得正在做客,索性就是長篇大論的議論起來。
「幾位真是見識不凡!」
說的正是熱鬧時,身後突然有人接口,這幾個人都是渾身一震,連忙回過身來。
說話的正是張守仁,听到他的聲音,馬洪俊第一個從趴著變成挺直,行禮道︰「見過大人!」
「嗯,你看看也好,過一陣子新軍有不少水性不壞的分到海防營,你要練好他們,特別是海上的做戰技巧非一日之功,為將者要把兵帶好,自己能立功,部下也能保全性命,洪俊,你懂麼?」
「懂,孫隊官的行止,就是俺的榜樣!不,俺要做的比他還好……」
「這話叫孫良棟听了,非不依你。」
張守仁呵呵一笑,不再理會大吹牛皮的馬洪俊,轉身又向著那幾個客人,深深看了一眼之後,又是對著特務處的張歹兒道︰「你做的好,特務處做的也好,告訴你們頭領,要繼續努力。」
「是,大人!」
得到這一語褒獎,張歹兒感覺比升官或是拿了賞銀還高興,行了一禮後,便是高高興興的離去了。
他在東虜地界潛伏了半年,自己原本是搬遷到山東來的山西人,已經在山東居住幾代,好在是聚族而居,所以鄉音未改,現在東虜地界,操山西口音的漢人行走起來要方便的多,特務處在遼南遼中等地的人手已經能扎下根去,幾乎全部都是這些來自山西的遷居者,舍此之外,很難進入東虜控制的地界,更談不上搜集情報和做一些有用的事情了。
此次被張歹兒請來的這三個人,以前是在皮島上和東江鎮做買賣,生意做的極大,也是僥幸沒有在毛文龍手中和登州這邊虧了血本的成功商人,在東江事變後,他們就把生意從皮島遷到了旅順一帶,接著又是遷到復州和蓋州一帶,現在又是到了遼陽。
隨著清軍每一次入關,帶回來的物資都是海量,但境內商人的日子卻並不好過。八旗境內少量的出產根本不夠外銷,而晉商要的就是掠奪過來的金銀,用金銀換取糧食和鐵具軍器,然後打造兵器養肥戰馬再去關內搶掠,這就是八旗的經濟。
這樣的國家之內,商人想要繼續進行正常的商業貿易,根本就是痴人說夢。這些年來,這些遼商不過是苟延殘喘,做一些本土內的運轉生意,就算這樣,也是在不停的被壓榨剝削,手中的財富,也是越來越少,影響力也是越來越低。
在這種關鍵時刻,有境外的大明將領找到頭上,居然是談的生意貿易的事,這些商人也是有發夢的感覺。
但事實擺在眼前,談的條件和合作的基礎也是十分詳細,並不是痴人說夢的囈語,幾番折沖和考慮後,遼商們推舉了幾個代表過來,也是實實在在的破釜沉舟之舉了。
這一次若是個不成,恐怕遼商做為一個整體,也就唯有消亡一途了。
而就在十余年前,皮島的商貿發達之處,幾乎不在江南之下,毛文龍就是靠的皮島的貿易所賺的銀子養活了東江鎮幾十萬人!
「見過大人!」
張守仁雖然是穿著軍常服,但他一出來,所有的參謀軍官停止了動作和交談,肅立當場,馬洪俊的動作舉止和稱呼,也是毫無疑問的將他的身份暴露而出。
在這些商人面前的,就是大明的征虜將軍,太子少保,左都督登萊鎮副總兵,張守仁。
三個商人,均是膝蓋一軟,頓時就是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