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沒,又有人翻牆跳進來了。」
「弟兄們,上!」
杜伏虎是這一群新軍的主心骨,原本他就是一個仗義大度和心思縝密兼具的人,想得眾心,光大方和能打也不管用,還得有主張。
遇到事了,就能拿主意,時間久了,自然而然的眾人就都听他的話。
當了新軍,從新軍伍長到什長,再到副目,正目,不過是三個月時間。以他原本在流民中的地位,也已經算是很慢了。
原本是有遠大前程,但困在這個死局里,嘴唇干的裂了一道道的血口子,眾人抱怨時,他不出聲,也不空言安慰,也不喝斥大家,但一旦發生警訊,便是他第一個下達命令。
在杜伏虎的命令下,十來個火銃手如狼似虎的沖上前去,將落下來的幾個青皮圍住。
「你們可不能殺人,你們張大人名聲要緊。」
青皮們也不怕,嬉皮笑臉的說著。
「俺們當然不殺。」杜伏虎心中恨極了這些人,白天堵他們的門,晚間輪班去搶掠百姓,還有奸污女人的事,這種人渣,在濟南時張守仁殺的不少,但那是戰時,所以現在他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只冷然道︰「不過俺們會狠狠打你們一頓,再丟出去。」
「爺們留手……」
這個青皮的話還沒說完,杜伏虎狠狠一銃搗在他的嘴上。
浮山銃的銃把都是上等的硬木,這一銃打過去,頓時就是把這個青皮的一嘴牙齒打落了一半下來。
「打的爺好……」
這些混混青皮,都是江湖上討飯吃,任何情形下都不能軟了脊梁,否則將來就沒得混了,這一下打的雖慘,一嘴都是碎牙和鮮血,說話也是漏了風,但這個混混卻是繼續犯著混。
在他的鼓動之下,牆頭上爬了滿滿一下的青皮混混,此時都是大聲叫好,眼看又是要有人向下跳了。
「在我這里立字號,你不中。」
杜伏虎很冷漠的說了一聲,又是一槍托,重重打在那人的胃部。
「嘔……」
那廝頓時就軟倒了,一攤爛泥似的蜷曲在地上,腳抽動著,渾身都在發抖,嘴巴也張的很大,想叫痛,但叫不出來。
兩下,也就是槍托的兩下,整個院落牆上就安靜下來了。
「把人丟出去。」
吩咐一句後,杜伏虎又走到另外一個混混跟前,那個混混已經看傻了,看到杜伏虎過來,渾身一抖,連忙求饒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俺再也不敢過來了。」
「不中,遲了。」
不多說,動作還是那樣,一槍托先打在臉上,這一次向上了些,那人的鼻梁骨都是整個甭在一邊,顯是被打的粉碎,然後再一槍托打在胃間,又是痛的不能動彈,整個人就象一個大蝦米一般。
看著跳下來的兩個是這樣的下場,牆上的和外間的都老實多了。靜默了很長一會之後,外間才爆發出慘叫聲和眾人的叫喊叫罵聲,然後便是磚頭瓦塊下雨一樣的被拋進來。
「還是這一套,入他娘。」
「驢日的也沒有新鮮東西,要是叫俺放開手,外間不要看有小一千人,俺一個就包打一百個。」
「羅三胖你吹什麼牛,一人打一百,你當你是咱們大人?」
「征虜一人對一千才合身份。」
「戚,甭拉扯征虜,你小子就是一個會吹牛皮。」
搞定眼前一切,這一排人又是回到剛剛的地方,標準軍姿坐下,摟著槍,有人眯著眼吹風納涼,有人低聲說笑,大門那里情形更緊張,那個排的弟兄們下來了就得更好的休息,到時候就輪著里屋睡覺的人頂上,然後就是杜伏虎這個排。
「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要是叫俺們反擊就好了,俺真想殺個痛快!」
「做夢吧,最多是驅散,大人進來,安撫一下大伙兒,說點好話,鬧的凶的青皮混混放手打一些……」
「俺是真累,也真餓,更渴。」
「渴便少說幾句,想想俺們哨官咋說的!」杜伏虎適時出聲,喝斷了大家的話頭。
話說到這個時候,再扯下去就是影響軍心和士氣了。到底都是三個月多些的新軍,在素質和堅韌上遠不及那些真正的老卒。
這一哨的哨官和幫統都是浮山老兵,哨官是六百親丁隊規模的資格,在浮山僅次于四十余人就加入張守仁帳下的那一批,也算老資格了,外頭情形再緊張,布置防御,安排輪值,一如往常那樣鎮定,根本不把眼前這事兒當個事。有士兵有什麼疑問,哨官最多一瞪眼,喝罵道︰「驢球的你敢不相信俺們大人?眼前這點子事,算個蛋事,等著就是,俺們這里每一個人,對大人都是一筆財富,驢球的你們自己算算,從到浮山到現在,你算算,你花了大人多少銀子啦!」
這話說的粗魯不文,哨官打仗有一手,事事在行,升的不算快,主要還是文化課上吃了大虧,沒見過教導隊,現在的講武堂也沒份,就是吃的這個虧。
一算之下,大家也是放了心。打從流民時應募入營,沉甸甸的銀子先拿在手里,到如今三個月下來了,每天都是精面饅頭和面條,米飯,全是好米好面,如果大伙兒打從生下來就這麼吃,一嘴牙齒也不會吃成現在這副模樣,就象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一樣,一嘴的細白牙。肉是一天兩頓,有時候訓練苦了,還會加餐,演習和拉練後還有會餐,還有酒,軍服到現在作訓服已經發了三身,頭一身軍服再儉省的人也丟了,實在沒法穿了,第二身也爛了,離丟掉也不遠了,軍常服,靴子,一副戰甲就得五六十兩銀子,這還是浮山自己的定價,只有成本,若是對外銷售,這一身鎧甲沒一百兩絕下不來。一桿火銃值二十兩銀子,這些河南來流民以前也就是窮百姓,屋子值個二十兩,全部家當值個十兩八兩,辛苦一生,怕也見不到五十兩一錠的大銀是長什麼樣的,現在一個月伙食費就得好幾兩,一年光是吃,以前的身家全賣了都是不夠半年使的……
想到這個,所有人心氣就真的漸漸平服下去,那一點不安和惶恐,也就煙消雲散了。
他們是被困在這里,外頭有曉諭告示的事都是不曾听說。
外邊的吵鬧依舊,但士兵的心里卻是漸漸平靜,終于都是靠著牆真正放松起來。
……
……
崇禎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
這天上午,天氣比平常更加炎熱,一絲風沒有,樹葉都垂了下來,上午剛過辰時,太陽就是亮的刺眼,根本無法逼視。
整個登州,街道上卻到處都是人,熱浪之下,也不知道熱翻了多少,但能上街的,仍然是拼了命的往街面上趕。
不少人家是斷米斷炊了,城市中生活的人不比是種地的百姓,有一些人家也就是存五六天的糧食,或是就兩三天的糧,吃完了,在街上走十幾二十步就是一個小糧行,買了來吃便是,極為方便的。
市面一罷市,這些人家受的影響最大,現在已經斷了飲食,男人們十分焦燥,女人們和孩子們則是哭哭啼啼,吵鬧不休。
城中的衙門中也是亂了營,幾天下來了,鬧騰成這樣,卻仍然沒有個了局,張守仁的曉諭是寸步不讓的姿態,城中的情形卻也是越來越激烈了。
除了斷炊和打听消息的人群,就是那些生員秀才們了,三五成群,四處議論,對張守仁乃至朝政大加評點,反正也沒幾句好話,幾天下來,登州城中的官員都是挨了不少的罵,現在連張大臨幾個也是很少過來了。
生員們都是有功名的,打不得,也威嚇不得,人家也不吃這套。一兩個秀才可能怕權貴,一二十個秀才就能叫一般的權貴認輸了,一二百個秀才其中再有幾個名士,就算是國公也得繞道走……這事兒不是比喻是事實,南京城中就有這一幕發生,魏國公府的小公爺曾經被復社的一群名士加跟隨的秀才逼的繞道而行,不敢硬頂,事情傳遍天下,江南東林復社的威風就是這麼揚起來的。
現在城中有幾百個秀才在鬧事,這些人就算是在皇城里頭皇帝都得考慮怎麼對付他們,這些秀才,一旦幾百成群的,什麼樣的事都敢去做,什麼人也是不怕,天王老子的面子也是不給!
除了秀才,就是各商行的伙計掌櫃們,士紳之家的管家僕人們,混在人群之中,時不時的張貼揭帖,散布謠言,在他們的鼓動之下,城中不少人都是更加的不滿起來。
「軍門,該傳張守仁來登州商議怎麼了結此事了吧?」
張大臨十分得意,今日與陳兵備謝知府李通判,加上幾個參將,濟濟一堂,也是來給撫台大人施壓來了。
這張守仁再是你的得意門生,再有功于國,現在鬧成這樣,也總是要有一個說法?
劉景曜這幾天也是老的厲害,上一次招遠之事,他已經有點心力交瘁之感,這幾天登州亂象,他拼力維持,每天召見士紳和商人,再見秀才和將領,努力不使事態失控。
到如今這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同時也是對張守仁生出不少的不滿來。這個張守仁,自從立下大功,升官之後,也似乎是太過張揚和跋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