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率著部下這般出場,也確實是把在場的襄陽文官武將給震住了。
各省防軍諸多軍鎮,哪里能有這麼強悍的騎兵,又有這麼多濟濟一堂的大將?
左良玉麾下武將多了去了,掛副將餃的就有十幾個,但左部的部將一看就是粗鄙不文的純粹武夫,一看眼神和相貌就能看的出來,也就是普通的廝殺漢子,馬上的武夫罷了。
而浮山諸將,眼神中波光晶瑩剔透,卻又英華內斂,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俗之輩,人的氣質神情是很少能騙人的,象是終年打工的普通民工,縱是一下子穿上幾萬一身的西服,走到人前,仍然會被人看的出來情形不對。
張守仁的部將,便是叫人一眼就看的出來,全部是難得的方面大將之才。
他們的鐵甲也是不瓖嵌紋飾,沒有飾金,寶劍或是腰刀就是普通的式樣,也沒有加金飾或是寶石。
身上的披風各色都有,也是普通的棉布所制,根本不似對面的武將那般華美高貴。
便是張守仁自己,也就是鐵甲在身,佩有一柄長劍,別無余物。
但此時沒有裝飾就是最好的裝飾,兩邊武將的差異,一下子就是顯示出來了。
那些穿著漂亮的武將,平時都是互相比較披風,或是戰馬,或是寶劍寶刀,此時卻是恨不得把自己瓖嵌了寶石的寶劍給收起來才好。
「這個出場也真夠震撼啦……」
眼前的情形,突然叫張守仁有點懶洋洋的……算計來算計去,還不是就在算計自己人頭上有本事?
今天的事,于其說他要閃亮登場,還不如說是楊嗣昌要借他這支客兵來震一震湖廣一帶的丘八們……你們仔細瞧好了,沒有你們就當本督師沒猴子牽啦?沒了你們,登州兵一樣能用,功勞你們不要,就全歸了客兵,到時候你們就等著被彈劾治罪吧。
這一手也算是玩的成功了,從在場文官武將們的表情也是瞧的出來……不過,戲唱到這兒,也是真叫張守仁膩煩了。
「諸君,請進吧,征虜將軍到,我們也可以繼續商議軍情了。」
楊嗣昌率先返回,其余眾人,自然也是緊隨其後。
轅門外是官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槍劍戟閃耀閃光,但在浮山眾將之前,一切都失去原本的威懾和力道,變的黯淡無光起來。
在進轅門之前,可以看到一對五六丈高的大旗桿立在轅門兩側,上面懸掛著兩面杏黃大旗,左邊上繡著「鹽梅上將」,右邊繡的則是「三軍督司」,所謂鹽梅上將,是崇禎在楊嗣昌臨行前賜的御制詩中所說,繡在這里,鄣顯著天子近臣的寵遇和身份。
進門之後,就是兩行旗,每行五面,相對成偶,桿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黃旗,每一面旗心都繡著一只飛虎,再按五行相生相克,分為紅青黃等各色飛虎。
這十面旗幟就是飛虎旗,也是督師行轅的門旗。
從轅門到大堂,則是深深的兩進大院,中間一道二門,門外站著兩排衛士,用十分恭謹的眼光看著張守仁和浮山諸將,從二門再到大堂階下,寬闊的石鋪雨路兩旁也站立著武士,兩進院子中插著許多面顏色不同,形式各別的軍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神話繡著彩色圖案。
二門外石階下,則是一面巨大的中軍坐 ,瓖著白綾火焰的邊,旗桿上杏黃纓子有五尺長,上有纓頭,滿綴珠絡為飾,纓頭上露出銀槍。大 中心以紅色繡太極圖案,八卦圍繞旁邊,最外是斗、牛、房、心等星宿。
包括孫良棟在內,很多浮山將領都起勁的看著這面坐 。
浮山眾將的心氣都很高,彼此間眼神對視時也是明白對方的心思……遲早有一天,張守仁在浮山的軍營節堂門前,也該立上這麼一面大 。
一丈游擊參將旗,丈二副將旗,一丈六總兵官旗,再上則是軍門提督旗,巡撫旗,最高一等,則是這種在門前有「三軍督師」或是「三軍司命」的督師經略旗。
張守仁,遲早會掛提督為武經略,這也是部下對他最基本的盼望。
甚至如麻貴在萬歷年間那樣,賜「備倭大將軍」號,或是更早如仇鸞,任大將軍封侯爵,最不濟也該是如李成梁,總兵官,封伯。
議事的大堂叫白虎堂,台階下豎兩面七尺長的豹尾旗,旗標頭是一把利刃,這是軍機重地的標志,門外豎了這樣的旗幟時,大小官員不得號令不準擅入,違者拿辦。
進入大堂之後,楊嗣昌于正中落座,文武官員則或坐或站,立于兩側。
因為是商議要緊軍機,所有的侍衛武士和僕人都遠遠避開,不準在堂下三尺之內,防止機密被偷听。
雖然有這樣的布置,但其實是很難真正守住機密,與會之人,自己就很難保證不泄露機密,人多口雜,很快就傳的人盡皆知了。
「登州鎮大兵趕至,近期內對陝寇做戰,當有成算。」
此次楊嗣昌說話,口吻已經是不容商量的強硬了。
上一次方孔昭頂牛,馬寶滑頭,其余各鎮總兵副將等也是主要看這兩方面的態度,現在張守仁至,楊嗣昌決意在年前進兵,此事已經無可反對。
方孔昭無奈,閉嘴不語,馬寶更不敢說話,他已經被震懾住了。
眾人悚然,楊嗣昌十分滿意,只向張守仁問道︰「登州鎮此來兵馬眾多,然而數千里長途而趕至,是否要休息數月,再做打算?」
楊嗣昌借自己的力量壓迫封疆和諸鎮,如果公然唱反調,這一次的襄陽之行也就是毫無意義可言了。
張守仁臉上的無奈多少叫人看出一些,他站立起來,恭謹答道︰「末將一切依督師大人之命行事,縱有小小困難,亦是以大局為重。」
「這才是總鎮大將的胸襟格局。」楊嗣昌十分高興,著實夸贊了幾句,當眾許諾道︰「此次剿賊,仰賴貴鎮處極多,若能剿滅獻賊,皇上有言在先,將不吝封侯之賞。」
其實崇禎在歷次許諾中,從來沒有表示過剿滅張獻忠的獎賞是封爵,而是拿賞銀或世職來引誘諸將。
籌碼從來不肯給足,一個侯爵都舍不得,一直到被人逼的披發上吊前才舍得拿了幾個伯爵出來,等南明要覆亡前,才公侯滿地走,總兵多如狗,那時又太爛,不值錢了。
楊嗣昌也算是為了提振士氣,胡亂開支票許諾了,不過如果真的有人把張獻忠的首級割下來,一個爵位倒也不算過份,只是所有人都明白,山高林深,擊敗容易,想真的把獻忠首級取下來,還真的要有逆天的運氣才成。
「末將不敢指望封爵,只望為國效力,掃平寇亂便心願足矣。」
張守仁答的十分得體,楊嗣昌當然投桃報李,表態將優先給登州鎮補給。
接下來,便是勛陽方面的表態,巡撫方孔昭和馬寶無可奈何之下,均是表示將盡快完成動員,在下次軍議的時候,定下具體的進軍方向,將幾股流賊,徹底掃平。
接著楊嗣昌又訓了一陣話,勉勵大家整理軍伍,提振士氣,為國盡忠,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以成國家中興之業。
這麼說了一通,眾人當然是凜然稱是,連連答應。
訓斥完畢之後,楊嗣昌才在幕僚的簇擁下離開座位,返回內院,眾人都在原地叉手相送,等督師退出之後,大家魚貫出白虎堂。
因為沒有宣布可以散出,所以眾人都在堂下聚集,等候傳見。
此時方孔昭向著張守仁道︰「國華將軍,貴部到達兵馬有多少?」
「連同輔兵在內,有七千人。」
「長途行軍,軍必疲乏,迅即做戰,能保持戰力麼?」
「當無問題,平時訓練,就是為了征戰廝殺,豈可抵達陣前因疲勞而拒戰?撫台大人不必多慮,本鎮一定能一戰奏捷。」
「怕是征虜有言不由衷之感,是否屬實,本撫不予置評。」
方孔昭冷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身著的是四品官員的雲雁補服,素金腰帶,比起張守仁品級差了好幾品,但神態高傲,一副倨傲神色,如果不是在楊嗣昌的督師行轅之中,而且張守仁還有太子少保和征虜將軍的加號,怕是他就把張守仁當下屬來看了。
這樣的老文人和東林黨出身的大吏,資格老,牌子硬,楊嗣昌的面子也不給,更遑論是張守仁了。
他對張守仁印象原本就不佳,此時見張守仁不顧軍興千里以上的疲勞,堅持要來搶功,惡感便是更深一層,同時對張守仁奉迎楊嗣昌十分不滿。
此時方孔昭倒是忘了,自己曾斷言張守仁是虛張聲勢,大軍必定無法抵達,同時連他自己也得听楊嗣昌的號令,只是人心中一有成見,便是百般不順,哪怕張守仁做的再多也是無用。
眼前這位巡撫大人擺出清流的架子來,上來就是給釘子踫,張守仁也是無法,只得微微一笑,並不曾同方孔昭計較。
當眾翻臉的話,人家只會指責他,而絕不會有人議論是文官盛氣凌人,欺人太甚,就是文人筆記中也會如此記錄。
象是孫可望剝文官人皮的事,孫可望當然不是好人,心胸很狹隘又殘暴,但被剝皮那位卻是一個二楞子,主動拼了命找孫可望麻煩,不顧大局,魯莽滅裂,但人死之後,他的文官同僚卻不可能直方其非,卻是把污水全潑在孫可望一個人身上。
張守仁已經知道東林黨的厲害,自己不曾與東林直接做太多的接觸,但南直一帶,東林和復社中人,已經數次找過他的麻煩,並且對他的形象多有負面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