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麟返回,馬紹榆和他同為陳新甲的親信,自是趕出城來迎接。i^
馬紹榆是長袖善舞之士,嘴皮子十分了得,待人接物也很有風度,在城門處同張廷麟說話時,先問全家安好,再談及京師風物,軍情緊急,但仍然是不慍不火,一副士大夫視萬物為無物的謙謙君子之態。
「我兄可知最近增加了哪路人馬?」張廷麟與他寒暄了半響過後,終是問道︰「似乎比上次弟前來之前,兵馬多了不少。」
「密雲總兵和大同總兵都趕過來了,」馬紹榆微笑道︰「挾弓弄箭之士,確實是又多了幾萬出來。」
「如此,戰兵當有十萬以上了。」
張廷麟喜動顏色,十分高興的道︰「八總兵官終于是全部來齊了。」
「確實。」馬紹榆笑道︰「兵馬數字雖然洪制軍等想要保密,但瞞騙不了人的……每日消耗的軍糧數字可是實打實的,最近糧台上頭,可是和我述了不少苦頭。」
「花費太厲害了一些。」
馬紹榆當然也是主戰派,他的私心倒不是很多,只是覺得宜速戰速決,趁士氣尚旺時尋找勝機,不能耽擱太久。
當然,軍糧消耗也確實很大,以明廷的能力來說,已經接近極限。
至于遼東也是連年雪災加旱災,且百姓被努兒哈赤殺戮一空,抓來的幾十萬壯丁到底不能和遼南遼西全盛時近七百萬漢民的能力相比,所以清國相比大明其實更加的困難,如果真的下定決心,就不如和對方拼國力,打消耗戰,大軍對峙軍前,彼此的消耗都是天文數字,肯定是國力弱的一方先頂不住。
但這一點,當時明朝的上上下下,都是無人能夠認知。
只是密雲大同總兵一至,加上山海關寧遠遵化東協宣府薊鎮,八總兵控兵十三萬,甲胃最少有萬具以上的鐵甲,五六萬的棉甲和皮甲鎖甲,戰馬也在三萬以上,這麼多的勁兵,是明廷這二十年來從來未有之事。
自明清交戰以來,確實從未有過這般的兵力集結。
這也是張廷麟等人的信心來源,十幾萬兵馬全部是九邊的精銳,非尋常明軍可比。歷來和東虜交戰,先前是東江兵在後掣肘搗亂,遼鎮兵馬在前為主戰,調集川兵浙兵等南兵為輔助。
因為精銳不多,遼鎮缺乏必勝的信念,所以屢戰屢敗。%&*";
此番前來助戰的卻全部是北方軍鎮中的精華,都是與蒙古等諸番部落長期做戰的精銳,在長期的征討農民軍的戰爭中,九邊精兵也立下不少功勞,展現也不俗的戰力出來。
此時放眼看去,到處都是穿甲胃于身,騎烈馬,手持兵刃的精兵勁卒,張廷麟等人的信心,便是因此而來。
從城門處穿行入內,一路上但見文武官員來往不絕,此番進兵,兵馬總數十三萬,游擊以上和七品以上的文官加起來二百余人,此時全部集中在這一座城池之中,自是十分擁擠。
張廷麟是兵部主事,有監軍身份,加上是中樞趕來,新承帝命,同時是閣老和本兵的親信,所以沿途過來,武將無不下馬,文官也是停轎下轎與他打招呼。
若是大將和清流貴官,張廷麟便停下還禮或是打個招呼,一般的將佐和官員,他是理也不理。
在督師所居停的衙門之外,張廷麟和馬紹榆遇到兵備道張斗,張斗先向兩人拱手致意,張廷麟草率一拱手,便算還禮。
張斗知他向來眼高于頂,也不同他計較,自顧自的去了。
「老兄于張兵備似乎有些不對?」
馬紹榆是誰也不得罪的,張斗致意時他也是微笑還禮,見張廷麟傲然模樣,不覺有些奇怪。
「此人無甚骨氣,人雲亦雲,學生向來瞧他不起。」
張斗為人豪氣,修橋補路的事做的不少,在刑部主事任上時嫉惡如仇,素有政聲,而到遼東戰場是任兵備道,官居三品,連續獻議都很中肯,已經有知兵內行的名聲傳揚開來。
張廷麟無非是嫉妒,惟恐此人搶了自己風頭,所以才百般排擠,當然,這種心思,他是不會對馬紹榆直言的。
待進了二堂,洪承疇沒有叫他二人久待,待兩人入內行禮後,但見他清瘦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皇帝的旨意和兵部的催促已經先到了,待張廷麟將陳新甲的親筆信也拿出來時,洪承疇終是向椅背上一靠,有不勝負荷之感。
「制軍大人以為如何?」
張廷麟心中無限得意,面上還是勉強按捺住了自己的得意之情,但仍然是向洪承疇逼問著。
「若論老夫本意,還是要以持重為主。」
「然而糧草不濟,制軍大人有良法否?」
洪承疇本心本意的話,他是根本不想打這一仗!
他在關內,打農民軍還算得心應手,對方的編成,士氣,戰法,他已經模熟了。他不象盧象升是書生如同武將,行事雷厲風行,十分果決,加上有天雄軍的班底,所以到宣大任總督後就把驕兵悍將給制服了。
結果皇帝趕鴨子上架,也是國朝確實無人可用了,袁崇煥之後歷任總督至此,他已經是最不可替代的優秀人選。
盧象升當然更合適,但上次東虜入侵時,皇帝卻一心想避戰求和,縱容高起潛和陳新甲分宣大之兵,然後又坐視地方官不接濟盧象升糧草,最終將這個一心求戰的總督害死在巨鹿戰場上。
數年之後,皇帝卻又要孤擲一注,將所有的邊軍精銳拿出來與東虜決戰……洪承疇想破腦袋,也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麼想法。
他對東虜的戰法和編成都不算了解,但也知道,虜騎已經連打二十年以上的仗了,精兵良將遠比大明為多,戰馬數字和鐵甲兵器也為多,只是火器略有不足,但大明也不是獨有火器之利了……自三順王投清之後,清國也有自己的火器部隊,取名烏真超哈,有火炮和受過葡萄牙人訓練過的火槍手,實力其實已經在遼東的火器部隊之上。
而以人數來說,東虜已經編有滿蒙八旗,漢八旗也在籌備之中,如錦州這樣事關生死存亡的大戰,東虜一定會舉族前來。
漢軍和蒙古軍當在三四萬人左右,滿洲在五六萬人之間,最少亦有十萬大軍,枕戈以待!
滿洲丁口此時不足七萬人,但還有索倫兵和鄂倫春兵等補充,加上只要是「丁」便可持矛上陣,只是不算「披甲人」,不是滿洲軍中的精銳罷了。
但以滿洲全民皆兵的傳統,還有騎射雖不及傳言那般犀利無敵,但確實也是騎射民族,成丁之後,射術和騎術都遠遠超過漢人,這樣的余丁,恐怕未必比明軍營兵差,只是未必比的上那些將領的家丁精銳罷了。
這十來萬兵,人數並不比明軍少多少,而明軍號稱十三萬人,其中普通的營兵是多少?真正的戰斗力,只在將領的正兵營和家丁之中,有三四萬人就算不錯了。
這樣一算,此消彼長,這一仗,根本就毫無把握可言!
但說不戰,或是辭官,都是洪承疇不願意的選擇。
他的功利心不容他辭官,好不容易位至督師,只要能熬過這一關,將來位至閣部也未可知,為官數十載,豈不就為此事,此時辭官,前功盡棄,他絕不會選。
抗旨不遵,更加不可能。
他的能力不弱,但天生沒有盧象升那樣的錚錚鐵骨,想與皇帝當面爭執,或是以奏疏形式抗命不從,都無可能。
以柔媚事君,這是他的為官之道。
左右皆不成,所以在此耽擱,借口自然就是兵馬尚不足,不可輕動。好在薩爾滸等戰事的前車之鑒猶在,他的借口也說的過去。
拖至現在,終無法再拖延下去!
見洪承疇面露猶豫之色,馬紹榆趁機道︰「制軍大人何妨趁銳邀擊?縱虜騎大隊前來,我師亦有一戰之力,不趁銳邀擊,恐士氣可鼓而不可泄啊。」
對張廷麟洪承疇不便發火,對馬紹榆,他卻不妨泄一泄心頭火氣。
當下起身拂袖,弗然道︰「我為十二年老督師,汝一書生,何得浪言戰守?」
說罷,竟是轉身離去,回到後堂去了。
馬紹榆臉漲的通紅,卻也不敢表達有何不滿,對方確為十二年督師,現在朝廷最倚重的一方督撫重臣。
其實論起在前方指揮的經驗和能力,恐怕洪承疇能力還在楊嗣昌之上,朝堂之上,大家多持一樣的看法。
若不然,這樣重大的軍事行動由洪承疇來指揮,楊嗣昌只是指揮次要一點的剿賊戰場,兩人高下立判。
「馬兄莫惱。」張廷麟也是有被刺傷的感覺,洪承疇此舉等于是當面警告他,不要太過囂張!
但想起結果來,便是勉強笑道︰「制軍大人已經決意進兵了。」
「哦?」
「他決意進兵,又不願說是被我們脅迫,自然對老兄口出惡語。」
兩人並肩而行,張廷麟心中委實得意,看到眼前彪悍兵馬不停來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壯志來。
影響天下的大勢,將會由他一手操控,在此時此刻,被張守仁所傷害的自尊心,終又再度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