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咸陽城內的客棧酒館點起了燈籠,一整條街看過去,紅彤彤的很是好看。|在這華燈初上的時刻,我安靜的坐在馬車里,身邊是同樣沉默的武宜。
我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薄紗舞衣,款式簡單,是伴舞舞姬所穿衣物;頭發簡單的在頭上盤了起來,只在耳邊別了一小朵乳白色珠花。除此之外,肩上還披了一件男子外袍,這是武宜怕我冷,專門月兌下來披到我身上的。
今日便是趙高的壽辰,決定我生死的日子終是來臨了。
武宜面色冷冽,靜靜閉目坐在我身邊,無心觀看車外的萬家燈火。
「殿下。」我開口打破沉寂,看著窗外熱鬧的街道,淡笑道︰「雖有些唐突,可我能否拜托您三件事?」
武宜一震,並未睜眼,也未開口,而是用沉默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第一件事,若是我今日真的回不來,請殿下將我葬于渭河河畔。我與渭河緣分極深,河底睡著我的母親,河畔歇著我的養母。那河畔有一株新種的花桃,殿下將我葬于樹旁便好,有個伴,在那個世界也不至于寂寞。」
武宜眉微皺,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緊。
「第二件事,關于宮中的旭妃還有樂坊的那些小姑娘。旭妃與我自幼一起長大,我們情同姐妹。如今她進了宮,成為了皇上的妃子,卻過著如履薄冰的生活。殿下,若是哪日她在宮中累了、倦了,請您替我帶她離開。而阿房宮的樂坊……那些小丫頭都像是我的妹妹,請殿下為她們尋個好歸宿,不要在宮牆里虛度青春。」
那雙手攥得更緊,甚至可以看到暴起的青筋。
「至于第三件事……」我恍惚了一瞬,喃喃道︰「若是將來長兮真的來尋我,殿下您就告訴他,我已經尋得良人,與那人遠走高飛了。|我未等他,他也不必等我。」
「這些便是你要說的?」這句話似是被他從牙縫中艱難擠出來的一般,武宜睜開那雙妖嬈的狐狸眼,緊緊盯著我,話里有話的問︰「你只想說這些?」
我淡淡一笑,點頭道︰「就這些了。」
「我呢?」武宜伸手扳過我的肩,強迫我與他面對面,憤怒的問︰「你就沒有什麼話要與我說?一句也沒有?」
「當然有。」我沖他溫柔一笑,「我定會盡全力取下趙高的性命。」
武宜的臉轉瞬失了血色,他松開我,有些頹唐的靠回馬車,臉色蒼白。接著,他苦澀一笑︰「是啊,除了這些,你還能與我說什麼呢……」
馬車在距離趙高府邸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我蒙好面紗,撩起車簾預備提前下車。一只冰涼的手卻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我回頭看去,是武宜。
「阿柔,你要回來。」他的聲音似是帶著一絲乞求,「我命令你,一定要回來。」
我輕輕掙開他的手,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跳下了車,未理會身後他的欲言又止,直接上了另一輛掛著「琴香閣」燈籠的馬車。
趙高壽宴上的舞姬是從咸陽城各個樂坊或妓館精心挑選出來的,「琴香閣」中也有一位姑娘被選中。而今日,我就是要扮作那位被選中的姑娘,以「琴香閣」舞姬的身份在壽宴上獻舞。
馬車行得很快,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車夫便勒馬停在了一處大宅的後門。
「殿下。」車夫低頭小聲說︰「您……好生保重。」
車夫是安順,武宜將我從阿房宮帶走那日,就是他駕的車。
「多謝安順大哥關懷。」我向他福了福身,笑道︰「今日一別不知能否再見,傾雪有一事相求,望大哥答應。」
「殿下盡管說便是,我定全力相助。」安順看著我,眼神悲憫。
「你家武宜殿下是個好人。雖說多疑了些,狠辣了些,本質卻是極善良的。」我從懷中掏出一塊寫了字的帕子遞到安順手中,「將這個交給他吧,若是我今日回不來了,請您轉告殿下,就說我不怨他。」
安順接過帕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要在壽宴上表演的舞姬都候在花園里,因為壽宴是在花園里擺,所以舞蹈要用的台子也特意搭在花園。
大紅的燈籠照亮整個花園,往來的丫鬟小廝還有各色賓客在花園中來回穿行,絡繹不絕。我站在假山後向外觀望,只見花園精巧的荷花池旁,一片鋪有紅毯的地上擺了兩排上等紅木制矮幾,矮幾上都擺著價格不菲的酒水與珍饈,就連盛菜的碗筷,也都是出自上等工匠之手。
那麼看著,一道月白身影忽就闖進了我眼簾。
是武宜。
他淡笑著與眾位賓客寒暄,臉上的笑容張弛有度,雖顯熱情,卻又疏離。
本在和其他賓客談話的趙高看到武宜,臉上先是一僵,隨即擺出一副大喜過望的表情,小跑著趕到武宜面前,彎腰欠身恭敬行禮。
武宜扯了扯嘴角,無視他虛假的殷勤,徑自在上首的矮幾旁跪坐下來。
我後退欲收回觀望的雙眼,卻見武宜一個扭頭,正好與我目光相接。
與我預想中不同,他沒有裝作不認識我將頭別開,而是緊緊盯著我,輕輕動了動嘴唇。
隔得有些遠,我看不清他嘴唇的形狀,只知他似是要與我說什麼很重要的話。
莫非是計劃有變?我心中有些焦急,瞪眼想要看清楚,卻見他合了嘴,又將目光自我身上移開了。
怎麼辦?是按照原定計劃實行,還是另有變動?
著急間,卻又見武宜起身,他攔住一位小廝說了句什麼,那小廝隨即點頭,轉而小快步向我所在的方向跑來。
「姑娘。」小廝彎了彎腰,眼中閃著一絲曖昧,喜笑顏開道︰「武宜殿下說看上你了,要你去府外他的馬車上等著!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氣!」
我卻愣住了,眉毛微挑,不確定的問那小廝︰「他當真如此說?」
「千真萬確,這種謊話我哪里敢亂說?」小廝有些生氣道︰「若是不信,你親自問武宜殿下去!」
我抬頭看向武宜,卻見他重新在位子上坐下,端起一杯酒裝模作樣的喝著,似是完全不知道我這邊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了。」我向小廝福了福身,勉強扯了扯嘴角道︰「多謝小哥傳達,剛剛是我失禮冒犯了。」
小廝滿意的點點頭,拐回去忙活去了。其他舞姬們或艷羨或嫉妒的看著我,低頭嘰嘰喳喳說起了長短。
我卻無心這些,而是扭頭看向武宜。只見那位前陣子還為了刺殺趙高專程將我接出阿房宮的武宜公子,此刻卻一臉平靜的坐在那里,仿若超凡月兌世。
苦笑一聲,我忽覺自己不過是顆被他玩弄于手中的棋子。我于他而言,無關乎黑白,只關乎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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