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宮 夢醒

作者 ︰ 瀟湘冬兒

清早起來便下起了大雪,那雪花一片片的灑下,便如鵝毛一般,將整個院落都鋪滿了。陽光也是蒙昧的,稀稀疏疏的灑在瓦檐上,風吹起院子角落里積下的細碎灰塵,一絲絲的舞起來,張牙舞爪的。姜陵靠窗坐了,身上穿著天青色的夾襖,一張臉瘦成窄窄的一條,越發顯得眼楮又黑又大。

晴笙端著盆子走進來,將昨日換下的小衣裝進去,見她坐在窗邊吹風,忙過來將窗子掩了,道︰「身子剛好,就坐在這吹風,不要命了是不是?」

姜陵轉過頭來,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坐著,看著袖上的一朵四合如意,愣愣的出神。晴笙見她被子也沒疊,早上送來的飯也沒動,嘆了口氣,放下臉盆爬上床,為她疊起被子來。踫巧同住的流蘇掀簾子進來,見了不由得面色一沉,走過來一把扯住晴笙道︰「當奴才當上癮了?怎麼什麼人都伺候?」

晴笙小聲道︰「你又吃了誰的排頭,口氣這麼沖?到底是少爺帶回來的,她身子又不好,我們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

「少爺帶回來的?」流蘇哼了一聲,冷眼看著姜陵道︰「不過是少爺發善心從街邊撿回來的乞丐,你還真當她是什麼落了難的千金小姐了?」

說罷拿起晴笙的臉盆就塞到了姜陵的手里,將她一把提了起來,就往外面推,邊推還邊說道︰「既然不是缺胳膊斷腿的,就別整天坐在這讓別人伺候,擺出這麼個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瞧呢?把這些都洗干淨了,不然別想有飯吃。」

說罷也不理會晴笙,砰的一聲就關上了門,將姜陵關在外面。

風似乎突然就大了,姜陵只穿了一件夾襖,如何抵擋的了這朔朔的寒風。她端著木盆,愣愣的站了許久,終于挪動腳步,到旁邊院子的水井旁打水。掀開井蓋,寒氣便撲面而來,她從沒做過這些,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打上半桶水來,搖搖晃晃的倒進臉盆里,端到廊下,手伸進去,頓時像是被千萬根細小的鋼針刺入一般,硬生生的疼。她皺著眉,也不知道該用皂角,就那麼使勁的搓著,好似完全感覺不到冷一樣。

「呀!這是哪個糊了心的東西,打水之後不知道要蓋井蓋嗎?凍得這麼結實,我可怎麼燒水煮飯?」

廚房的王大娘一進院子就叉腰大罵起來,晴笙和流蘇听了忙從屋子里出來,晴笙見姜陵蹲在廊下用涼水洗衣服,忙跑過去將她拽起,只見她兩只手凍得通紅,便一把捂住了,皺著眉道︰「怎麼也不去伙房取點熱水,你這手不想要了?」

見姜陵不吱聲,流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走過來扯開了晴笙,罵道︰「真是個廢物,這麼點事都不會做。還不去西邊院子幫王大娘打水來!」

王大娘罵罵咧咧的遞給她兩只水桶,姜陵提了,便出了院門。

這戶人家想來也是個大戶,院落多,人也多,便是這兩天姜陵見到的打掃上的下人就有二三十個。她提著水桶低頭走,穿過了幾個院落仍舊沒見著水井,她也不知道該找人問,就這麼一味的瞎走,走了一會竟然就從後門出了來。快過年了,街上人來人往的,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穿著小夾襖,提著兩只大木桶,自是很招眼的。她心下不自在,便撿了那僻靜之所躲了開去。不成想沒一會這里也熱鬧了起來,人群擁擠著往前跑,也不知道要去看什麼稀罕。

她這幾日都是渾渾噩噩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當下便跟著人群走,走了半晌,來到一條大街,只听前方吹吹打打極是喜慶,周圍有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提著菜籃子,對另一人道︰「是工部侍郎孟大人家的公子娶親,你當是尋常人嗎?」

另一人道︰「工部侍郎?那是多大的官?」

那婦人得意的笑道︰「諒你也不知道,那可是頂大的官了,就是你們當地的縣官老爺見了都得下跪磕頭的。」

那人乍舌道︰「那可真是夠大的了。」

婦人道︰「那當然,這可是天子腳下,隨便挑出來一個,都是頂大的官。」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姜陵站在人堆里,只覺得寒風一絲絲的扎進來,身上一忽冷一忽熱,就像是生了大病一樣。吹打聲越發近了,宣天的喜樂幾乎能將人掀一個跟頭。大紅錦緞一流的鋪過來,迤邐如長龍般的送親隊伍簇擁著大紅鸞轎,即便是這樣的料峭寒風中,仍有不尊時令的合歡花瓣被人漫天灑下,撲朔朔的如同下了一場雨。那樣的富貴,那樣的奢華,錦繡酴醾的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被人左右擠著,抬頭看去,鋪天蓋地的都是刺目的紅,好似將這世間一切的色彩都糅合到了一處,紅綃飛旋,華幔如蓋,天與地似乎都被這場奢華的婚禮奪去了顏色,也變得赤紅如血。她滿眼迷離,只覺得冷,目光微微一轉,便又見了他。

他越發的精神了,穿著一身喜袍,外面罩著火紅的長裘,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馬頭系了一朵紅綢絹花,竟如同火焰一般。姜陵站在那,四面都是風,篩子一般的吹過來,撩起她黑沉沉的頭發。天越發的高了,陽光也是慘白的,自雲層間漏下來,一絲絲的割在肌膚上。如一把錐子,就那麼從喉頭一直一直的刺到了心坎上,將路過的腔子刺得稀爛,無聲無息,卻是撕心裂肺的疼。

旁邊有人在喊,一會說新娘子的轎子好看,一會說新郎真精神,一會又說隔壁街上虞翰林家的大女兒被接進宮去了,正坐著鸞駕往貞順門那邊走。她卻全都听不見,只感覺有千萬個聲音在耳邊嘶啦啦的喊,耳鼓轟鳴著,幾乎要將腦子鼓穿。

她恍惚間又記起了那年冬天,那人父親剛被調進京來,帶了他和他母親來府上做客。那天的雪下的也有今天這麼大,翠仁掀開簾子,他跟著孟夫人進了門,娘忙迎上去,跟丫頭們說︰「快將這身上的雪彈一彈,不要化濕了衣裳。」

孟夫人與娘親是手帕交,打小便是相熟的,收拾妥當了,就拉著他過來,指著哥哥道︰「這是你姜大哥,比你大一歲,也是羅先生的弟子,你們以後要常來往才是。」

他听了,便斯斯文文的對哥哥行禮,叫了一聲姜大哥。哥哥開心的直樂,將腕上的珠子摘了下來,塞到他的手里,說道︰「以後常來找我玩。」

旁人都笑起來,孟夫人也笑著贊哥哥大方。他卻是早有準備,從跟著的下人處拿了一把匕首贈了哥哥。哥哥素喜這些東西,唰的一聲拔出來,左右揮了兩下,樂的合不攏嘴。

孟夫人又領他到自己面前,笑著說道︰「這是你陵妹妹。」

她那時還小,只是怯生生的不敢抬頭看人,他卻送她一把象牙做骨的雨傘,笑著說︰「外面的雪下的那樣大,妹妹就拿著這把傘遮雪吧。」

她微垂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楮,只順著劉海往上瞟了一眼。只見他嘴角牽起,線條柔和,笑的那樣好看。

雪下的越發大了,迎親隊漸漸遠去。今兒是個好日子,虞翰林家的娘娘進了宮,孟侍郎的兒子也娶了親,便是這樣的天氣也透出了一絲兒喜氣,街上人來人往的,每個都有每個的去處。唯有她站在那,穿著一件小夾襖,提著兩只大木桶,滿身的雪片,像是雪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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