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孽深宮 毒毒

作者 ︰ 瀟湘冬兒

皇後娘娘的千秋,經略大寺人人都穿的喜氣洋洋,姜陵一手拿著廚房里發的福壽包,一手提著一包草藥進了屋子。

曹姑姑的悲傷沒有持續多久,那日之後玉珍姑姑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的訓斥了她,又把四寶庫的差事分了一半給芳萍,落了她好大的面子。姜陵仍然每天都去和她一起吃飯,中午的時候飯桌上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芳萍受不了曹姑姑過一會兒就要爆發的壞脾氣,自己跑到別的地方去吃飯了。

當脾氣暴躁的曹姑姑的隨身女侍並不是什麼容易的差事,姜陵本來在醫經館里當著差,這會兒也被調了回來,陳大儒送了她一些紙筆,方便她自己抄一些醫書鑽研。

一邊暗暗的學習一些醫藥的知識,另外一邊,她任勞任怨,不斷地被曹姑姑支使的幾頭跑,她並不計較,每天勞累,心里面反而輕松。

洗髒兮兮的衣服,解亂在一團的絲絨,裁紙裁到手軟,甚至還要幫小喜子打水。

她都忍下來了,她想跟曹姑姑進宮,想的快要瘋掉了。

風轉了個方向,被吹歪了頭的樹不得不重新生長,那些還沒得及長粗的枝干硬生生轉了個彎,在人們頭頂上方掙扎著劃出扭曲的線條。

姜陵扔下手中的草藥包,咬著牙狠狠搓了搓手。她轉頭去看委頓在小炕上的曹姑姑。曹藝馨手邊上躺著一個酒瓶子,平日里養尊處優的白胖臉頰也被酒燻的通紅。姜陵曾經無數次的以為她過幾天就會釋懷,如果紫苑只是曹藝馨的干女兒,她需要的不是買醉,而是再認養一個更加可信的人。

她的算盤打的 啪響,如今卻要失算。她以為能夠依靠的掌事姑姑曹藝馨是宮里面直接派下來的老嬤嬤,她長日里威嚴的嘴臉讓人畏懼。她清晰的記得那雙眸子里無時無刻不在閃爍的精明的光茫,如今竟然漸漸暗淡,甚至帶上了一些年老的衰敗。

跟著她做工之前,姜陵曾經以為她會是自己的一塊踏板,可是某一次曹姑姑喝醉了酒後囈語透露了天機,她才知道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紫苑不是她的干女兒,是她的親生骨肉。

誰能想到呢?

她曾經居住在萬人尊崇的宮牆里,她的一聲令下,手下的女孩子們就要滿地亂跑著滿足她的命令,所有人都尊敬的姑姑,竟然和人珠胎暗結,在宮外養著一個女兒。

她看著那張漸露老態的臉,冷冷的笑。

可憐的宮女一輩子都不能夠出宮,她到底是怎麼生下一個女兒的?

一定很艱難吧,很曲折吧。

可這些都不過是無用功而已,誰能叫一個宮中的嬤嬤娘親呢?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現如今也只能死在冷冰冰的監牢里,然後被草席子一卷,拋到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嶺了。

這怪誰?

姜陵放下手中的草藥,隨手掰開了福壽包塞了一些藥渣進去,然後走近醉醺醺的人。

「姑姑,吃飯了。」她輕聲喚,聲音平淡,扶起曹姑姑的手卻穩穩的。

曹姑姑睡眼惺忪,她啞著嗓子,問︰「什麼?」

「您該吃飯了,今兒是皇後娘娘千秋,每人都發了壽包,不吃不恭敬的。」

曹姑姑的目光仿佛凝在遠處,嘟囔著︰「皇後娘娘?過千秋?」

她的酒還沒有醒,眼神更加顯得渾濁不清,這樣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老太太沒有什麼區別。

姜陵點了點頭,將包子往她面前遞了遞︰「姑姑吃吧,您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曹姑姑接過包子,木然的咬了兩口,她好像忽然意識到面前站的人是誰,一兩絲神智回籠,目光也漸漸冷下來︰「是你……你又過來惺惺作態了麼?」

姜陵笑道︰「姑姑說的什麼話,阿姜不明白。」

曹姑姑手中的包子漸漸失去了溫度,她慢慢抬起手,慢慢的咬了幾口,姜陵遞給她茶水,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最終卻也喝了,然後將手中的壽包吃了個干淨。

「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老身在宮外不能侍奉您左右,在這里給您行禮了。」

她還醉著,踉蹌爬下床向皇宮的方向行禮,然後坐在床沿上,姜陵站在她面前,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找到明顯的憎惡。

「你害死了她。」她忽然說︰「我知道是你!」

周圍靜了下來,屋子外面的風聲也停了,姜陵知道這是雨水落下的前兆,她緩緩的笑了起來︰「姑姑真是醉了,老是說些醉話。」

「不是你還能有誰?紫苑是個膽小的孩子,她不會去做那些事情的,雲嫦向我保證過,她在你的床底下見到了字畫,你殺了她嫁禍給我的紫苑……我的紫苑……」她說著,又忍不住抽泣了兩聲,然後踉蹌的站起來揪住姜陵的衣袖︰「都是你做的啊,你這個毒婦!」

「姑姑喝的太多了。」姜陵推開她的手,仿佛毫不費力氣︰「不瞞您說,我早就听說是紫苑偷了東西,只怕雲嫦的死和她也有關系呢。姑姑是明白人,您只要想一想,我這樣的人偷了字畫又有什麼用呢?反而是紫苑,丟字畫的那幾個晚上,您真的不知道她行蹤異常麼?」

曹藝馨似乎回過神來,她揉了揉悶痛的額頭,遲鈍的看著姜陵,似乎要從她的臉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姑姑,若是您願意,我仍願意做您的干女兒……」姜陵看著曹姑姑。

「你做夢!」曹藝馨搖搖頭,目光松散︰「我知道,就算是她偷了東西也一定是為了你,她一直都說我對你太好了……是我傻啊,如果我知道她會為了除掉你而做這種傻事,我就不會為了根簪子對你另眼相看……」

「姑姑真是孩子氣,難道你以為自己能告訴她,你是她的娘親麼?」

曹姑姑忽然站了起來,她被嚇到了,「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還听不懂嗎?」

「你胡說!」

「我胡說?」姜陵懶得看她,將目光移到一邊的櫃子上︰「就當是我胡說吧。」

她瞥了呆住的曹姑姑一眼,臉上閃過了一兩絲得意的顏色︰「您的酒喝的太多了,若是想要活著見到紫苑從牢里出來,往後還是少喝一點兒吧。」

她拿過小小的藥包,步伐輕松,像是終于將肩頭千斤的重擔卸了下來︰「我去吩咐廚房給您做一些吃的……適合喝了酒的老人吃的東西,您若是難受,便先睡一會兒吧。」

「哦,對了……」

走到門邊上,她回過頭,對那個毫無反擊之力的人嫣然一笑︰「听說最近外面有時疫又流行起來了,昨兒還有工匠因為這個被攆出了經略寺。」頓了頓,她深幽的眸子中有瑰麗的亮光一閃,朝曹姑姑行了一禮︰「姑姑年邁,更要注意身體,千萬不要被傳染,治不好的。」

曹姑姑沒有回答,微微張著嘴,想得出了神。

嗚嗚的風又重新響起來,雨水終于落了下來,那聲音澆打在地上發出單調的砰砰聲,听起來蒼涼寂寞,像是在風里彈起的琵琶。雨簾中姜陵窈窕的身形也宛如那一朵開不敗的花,任憑風吹雨打,永遠不願意凋零。

延慶八年十月。

時疫卷土復來,雖不嚴重,倒也鬧得人心惶惶。听聞連宮中娘娘也有染上的,平民百姓缺醫少藥,更加緊張小心,連別人打個噴嚏都要繞開行走,街上空了一半,平日里滿街吆喝的郎販早已經沒了影蹤。皇帝急傳詔書,著家家戶戶燃藥草,撒食醋,若有發現疫情瞞而不報者以重罪論處,官府及公建各地更要嚴加防範,凡有患者,一律關入 癥局統一治療。

京都城地處西南,秋日綿長,清爽宜人。

姜陵從廚房里走出來,擦了擦手。她剛剛煲了湯,廚房里的徐媽過生日,她沒什麼好禮,只好送一道補身養氣的藥湯,那滿滿的湯爐上放了兩個罐子,除了姜陵炖的湯,還有曹姑姑的一份。她這幾日忙著準備去大北牢探望紫苑,不知道包了多少吃用,還細心的煲了一罐玉竹老鴨湯要帶過去。

「阿姜,吃飯了。」

明喜隔得遠遠地喊了一聲,姜陵答應了,見四處無人,從袖子里掏了一個紙包出來,將里面的東西撒進自己的湯罐子里,這是最後一劑藥,按著不同的時間和次序慢慢加進去才能有功效。她拍了拍手,將藥紙扔進灶台的火光里,看了一眼,才快步離開了小廚房。

隔壁的園子里正熱鬧,姜陵走過去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一份粥喝了一口,四周亂紛紛的竟是說話聲,她听了也不覺得煩,眉梢都不見動,充耳不聞的忙著吃飯。

「紫苑真是好命,都入了大獄了曹姑姑還念著她,我听說她家里人都沒曾去探望,她那罪行還未交待,牢里面看的可嚴著呢。」

姜陵瞟了說話的人一眼,原來是淨月,她這幾日又和袁娉婷打起了交道,知道了不少八卦。

「既然連家人都不能探望,曹姑姑怎麼又能去?」

「這還用想麼?必定是花了不少錢打點,平日里竟見著她到處摳我們的,這會兒倒舍得花錢了。」

小丫頭們討論的熱鬧,姜陵已經吃完了碗里的飯,她又取了一個饅頭並著粥包上,伸手推了推坐在一邊的淨月。

「怎麼?」

姜陵含笑道︰「今兒輪到我給曹姑姑送飯了,只是我那邊還替徐媽炖了湯,你看……」

淨月搖了搖頭,扭著眉道︰「我可不想去沾她,搞不好又是一頓罵,我這邊也替她看著湯呢,你再問問別人,要不就叫她先餓著。」

姜陵為難的嘆了口氣︰「她這幾日脾氣不好,總是找我的晦氣,姐姐就幫幫我吧。」

淨月也嘆氣,猶豫著︰「你再問問別人。」

「淨月姐姐,只這一次。」

「怕了你了,就這一次,下回可別叫我了。」

姜陵連忙堆了笑,千恩萬謝的目送淨月走遠了,才幾步跑回廚房那邊,其他人還在隔壁吃飯,她又看了一圈,手一推,將曹姑姑的罐子掃倒了,湯湯水水灑在桌上,引來徐媽養的那只貓兒過來舌忝。

她手腳輕快的又將其他大人們的飯菜都盛出來,端著餐盤走出去。天空瓦藍的一片,白雲中有色彩鮮艷的風箏飄在其中,影影綽綽似乎像是一只彩鳳。

她端著吃食送到外面等著的小侍那里,再慢悠悠的回來,時間掐的剛好,廚房里已經亂作一團,曹姑姑大喊大叫著攆著一只貓,徐媽臉色發青的看著,也不敢攔。

「姑姑,這是怎麼了?」

姜陵瞥了一眼旁邊沖她吐舌頭的淨月,苦著臉湊上去︰「她怎麼好端端跑這邊來了?」

「還不是那只貓干的好事兒!我才出去一刻鐘湯就被貓吃了,你看這可怎麼辦!」淨月皺著眉嘆氣。

不過小半個月,曹姑姑的胖臉已經瘦成了條,眼楮也黑了一圈,平時手里捻著的佛珠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她大包小裹的,手里拎著一個食筐,眼楮里含著血絲。

徐媽低頭哈腰的湊上去︰「姑姑息怒,都是我沒看好阿黃。」

「這還用你說?」曹姑姑氣的喘不勻氣兒,平靜了一會兒,指著姜陵的瓦罐問︰「這是什麼?」

徐媽的嘴微微張了張,終是沒說出什麼,目光瞅著姜陵,沖她使了一個顏色。

姜陵默然,躬身道︰「姑姑,這是我煲的湯,原本是為了……」

「咳咳。」徐媽咳嗽了兩聲,插嘴道︰「這是姜陵姑娘為我生日炖的湯,姑姑要是不嫌棄,就端這一罐走可好?」

曹姑姑猶豫了一下,氣稍微平了平,瞪著她點頭︰「只好湊合用這個,只是你們的月錢也要扣。」

姜陵走過去將瓦罐封起來放到曹姑姑帶來的小筐子里,道︰「姑姑使完了把罐子給我便是,我來清洗。」

曹姑姑奇道︰「難道還要我來洗?」

曹姑姑一臉陰沉的走了,徐媽走過來,握了握姜陵的手︰「多謝阿姜姑娘的心意,若不是你,只怕今兒我也要倒霉。」

姜陵溫和的朝她笑了笑,「大娘說的哪里話,我來這一年多了,一直承你的照顧,我做這麼一點又算得什麼。我這就要去上工了,若是有事您再叫我,等姑姑送罐子回來也叫我,沒能讓您喝上湯,好歹添把手幫你清理。」

徐媽笑著應了,看姜陵慢慢走遠了,跟旁邊的幾人感嘆道︰「真是個好姑娘。」

「可不是,心地又良善……」

姜陵嘴里含著笑,默默的听著身後的夸贊聲,她的目光不像是憤恨或者高興,更像是不屑,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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