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冷宮,不過是地處偏僻的宮殿罷了。睍蓴璩曉那名叫縴雲的宮女給她指了路徑,她仍是一人獨自前往,只是手上除了錦盒,還多了兩件衣裳和一碟點心。
看著那兩件普通的宮裝和那一碟普通到無法再普通的綠豆餅,夏天毫無笑意的牽了牽嘴角。司徒敏慧的命令雖不敢違抗,但縴雲到底還是做了些手腳。堂堂帝後下賜這樣的東西,不像是恩寵反倒像是貶斥。原本以為夏雨被囚不過是以謀害帝後做個借口,現在看來竟是真有這麼回事,否則縴雲即便是司徒敏慧身邊得力的宮女,也不敢這般侮辱帝君之妃。不過,以夏雨的性子,倒也不辜負了她的行事作風。
遠遠的可以看得見冷宮的殿檐穹頂了,耳邊卻忽聞有人低聲的交談。夏天警惕的放輕了腳步,打算悄悄走開。並非不好奇,但她更不願再遇到什麼人,難保不會有人認出她來,那時只會給小七惹麻煩。
「花絲寶戒應該就在七殿下的身上。」
夏天撲捉到兩個關鍵詞,立刻停了腳步,屏氣細听。
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道︰「臣深知陛下本無意于帝位,但天命所歸,陛下應上天的旨意登基即位,理應拿回帝君之戒。陛下若是不願向七殿下啟口,就由臣代勞。」
袁龍騏的聲音緩緩的傳來,一如以往的溫潤清越,「不是朕不願,而是寶戒不見得就在七弟的身上。」
「此話怎講?或許在錦地的君王宮?」
「不,也許在三嫂那里。」
夏天下意識的模向胸口,那里正戴著小三送給她的花絲寶戒。
「夏帝後?她還活著嗎?」
又是一陣靜默,袁龍騏的聲音有些悠遠,似是帶著無限悵然。「朕想她應活著,只是不知人在何處。」
「睿嘉帝會將那麼重要的寶戒交給一個女子?這太匪夷所思了,臣認為還是該在七殿下那里。」
「你不了解朕的三哥,在他的心里江山社稷遠比兒女情長、兄弟手足更加重要。人人都以為他自然是將寶戒交給了他最親的弟弟,卻不知他故布疑陣,將寶戒交給了他的妻子,而七弟為了保全三嫂安危自然會挺身而出,擔負一切。如此一來,花絲寶戒絕不會被人奪走,等到淳姬的兒子長大成人,再找三嫂拿回寶戒,奪回帝位則名正言順。」
「陛下的意思是,睿嘉帝早已為淳姬母子謀劃好了一切,七殿下與夏帝後不過是他布下的兩顆棋而已。」
「當日城破,三哥確實讓人傳信于朕,情願以帝位性命相交換,讓朕無論如何都要保淳姬母子安全。大哥對帝位虎視眈眈,他必不會留下淳姬母子,所以朕才不得不勉為其難,登基為帝。」
「原來陛下至今不要子嗣,就是為了能讓淳姬之子順利成為毫無疑義的儲君。陛下待睿嘉帝之心,真是感天動地,令臣佩服不已。」
袁龍騏輕嘆了聲,「昔日大哥率眾謀反,朕也被他欺蒙了,竟將三哥逼入死地。回想起來,朕真是無地自容。又怎能不竭盡全力保住他的子嗣,完成他的心願。」
「那花絲寶戒……」
夏天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一只手全然拿不住手上的托盤,不得不用雙手緊緊的抱住,咬緊牙勉力站著,耳朵里轟轟的直響,再也听不見一個字。
天色漸黑,夜幕降臨。懸掛的宮燈形同擺設,無人來點亮,周遭黑漆漆一片,只因冷宮所處的地界鮮少人來,是個被人遺忘的地方。夜風剝皮沁骨的刺透身上的衣裳,夏天打了個寒顫,游離的思緒才回過神來。
手指握得太緊,僵硬酸痛。眼前漆黑,單薄的月光下,遠處的冷宮就像個巨大的怪物,向黑暗伸出無形的魔爪。全身冰冷,她緩緩吞咽了下口水,嗓子火灼一樣的痛。
天何時黑的,她不清楚;袁龍騏何時離開的,她也不清楚。如同當初被人打的那一記悶棍,腦子里昏昏糊糊的,又重又痛,又悶又暈。沒有力氣再去探望夏雨,她轉回身,拖著沉重的兩條腿一步步的向照蕖宮走去。
有些事情不能連在一起想,不能放大去想,否則就會朝著自己設定的方向變得越來越確鑿可信。過去刻意忽略掉的、不願相信的事情,此時都變成了強而有力的證據。他對她的忽冷忽熱,他對淳姬的百般愛護,他送她花絲寶戒時臉上的無奈與愧疚,他趕她走時的堅決與殘忍。或許,從頭至尾都是她太自以為是,太過天真,以為他是情聖,而她是天仙!
袁龍鱗酒醒時發現自己睡在夏天的榻上,又不見她的蹤影,心里便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覺。他知道夏天來京城的目的,這些日子他看著她看得那樣緊,就是怕她去找夏雨。
不僅是怕她會暴露身份,更怕她從夏雨那里得知三哥寧死也不願告訴她的秘密。
撫著頭咬牙起身,低咒了聲,他腳下微踉的向房門沖去。
打開門,夏天手上捧著個托盤就站在那里,臉色灰白,毫無生氣。
「三嫂?」
夏天的目光徐徐的對上他,空洞得令人撲捉不到她的視線。
袁龍鱗心內急跳,擔憂的皺緊了眉,伸手欲扶她,卻听到她風一樣飄渺無依的聲音︰「小七,我們被騙了嗎?」
他怔愣的瞬間,她已倒在了他的懷里。
夏天發起了高燒,幾日不退,人也變得分外沉默。袁龍鱗急得團團轉。不知第幾次去探她的額頭,那滾燙的熱度絲毫不見稍減。「命人去請御醫,快!」話語未落,衣袖已被抓住。
「別。」只一個字,沙啞得幾不成調。
袁龍鱗一陣心酸,順勢坐在床邊,虎著臉,怒道︰「你再這樣燒下去,腦子就燒壞了!」
夏天閉著眼楮,倦怠的躺靠在榻上,臉色白得嚇人,不像個活人倒似個死人。
「你到底怎麼了?去見夏雨了?她對你說了什麼?」袁龍鱗臉上怒氣氤氳,心下則緊張不已。
夏天不說話,睡著了一般,只是她放在被上的手卻緊抓著被面,毫無血色的指節隱隱泛著青色。
「她說的話,你別信。」袁龍鱗將手覆在她的手上。一個滾燙一個冰涼,兩人似都貪戀著對方的溫度,彼此緊握。夏天睜眼望向他,眼圈兒泛紅,透著說不出的委屈與無助。
「小七……」
「殿下,昭陽長公主與御醫求見。」
袁龍鱗看向夏天,兩人目光相對,皆禁不住皺眉。
「讓他們在前殿候著,本王這就來。」他高聲道。轉頭又對屋內唯一的一名宮女低聲吩咐︰「小心伺候。」
夏天的手還握在他的手里,他用力的握了握才放開,站起身,面上已無任何情緒。逆著光,夏天將手半遮在眼前,只覺得絢爛的牡丹開在他的身上,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