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任中銀和洛暖心之間的暗涌,任中炎的眸子里,有什麼情緒閃過。舒虺璩看到洛暖心被任中銀如此刁難,急又急不得,怒又怒不得。他的眸光再一閃,仿佛證實了什麼一般地,轉而對著任中銀笑道︰
「好了,本太子也累了,今日到此為止吧……三皇弟,他日,我們再來飲過……」任中炎一番話說完,便拿起放在手邊的布巾,輕輕地拭了拭唇角,另一只手,近乎優雅地放下手中已經喝了一半的酒,然後起身,告別。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地,他的身子才只動了一下,坐在他身側的任中垢,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隨著任中炎的步伐,隨之離去。
一場各懷心思的歡宴,因為一段小小的插曲,就此告一段落。該走的人,走了,不該走的人,還如同計劃一般地停留在原地……
燈光下的背影,被拉得很長,暫時地擋住了洛暖心恨之入骨的視線,只是,第一次看到洛暖心如此的的激動的任中垢,在經過兩人身邊時,有意識地腳步微微地頓了頓,然後,靜靜地露出一抹淡笑,丟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猶自憤怒不已的洛暖心——看來,他的最親愛的三皇帝,終于都拂到了這個年輕元帥的逆鱗。那麼,他很期待,這個年輕元帥的一怒傾城,更期待看他的三皇帝狼狽不堪的樣子……
三皇弟,看來,這一次,你很可能要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這兔子急了,還會跳牆,更別說此時站在你面前的,本來就是一頭凶猛的獅子……
銀八……
可是,這些,洛暖心都已經顧不上了……
她的眸光,一直定定地停在任中銀的身上,生怕一個晃眼,那人就消失了一般……
任中炎和任中垢聯袂離去,宴席上,頓時冷清起來。能在王候的面前表演歌舞的人,都是些人精里的人精,此時看到氣氛不對,早就作鳥獸散般地逃了開去。
廳堂大門緊閉,所有閑雜人等全部退開,只有站在正廳里的兩人,劍拔弩張。
看到任中炎和任中垢離開,任中銀的眸子,終于令人無法察覺地松了一下。他忽略洛暖心的眼神,慢慢地轉過身來,在錦凳之前坐下,這才輕輕地開口︰「說吧,你有什麼要問的……」
本來咄咄逼人,不願意忍讓分毫的人,突然之間,變得如此的沉靜和柔和,令還在怒氣橫生的洛暖心不由地怔了一怔。
然而,也只是一下,她恢復了常態,她握緊拳頭,望著那個有著一對純淨如海般的眸子,可是心里卻總是滿是陰謀詭計的任中銀,眸子深處無意識地掠過痛楚的、復雜的光芒。
然後,她開口,定定地說道︰「想必三王爺對于要問的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洛暖心的話,和表情,都帶著暴風雨即將來臨時的隱忍和陰沉。那樣的幾乎是不帶一絲尊重的話,就仿佛是信手拈來的質問,還有不滿。要知道,因了舊仇獨出怨憤,洛暖心在任中銀的面前,也從來都是「我,我」的自稱,不稱屬下,不道尊姓,最多也是一句「銀某人……」當然了,這個「銀某人」的後面,通常是加了綴角的……
想一想這人的可惡,看一下他的所作所為,那一種將天下人都傻瓜的卑鄙心態,所以,此時生起氣來,語氣更是當仁不讓。
任中銀忽然微笑起來。他望著因為氣憤而小臉漲得通紅的洛暖心,那因為愉悅而翹起的唇角襯得他一張冷凝冷酷的俊臉,霎時多了幾分平時所看不到的魅惑的風致。
看來,他這一步棋,還是走對了——你看到過還會生氣,還會發脾氣的人,死氣沉沉,求生不得的嗎?
只是,天暮山一行……
不知想起了什麼,任中銀的心不覺一跳,然而,他快速地制止了自己的異態,不讓自己的情緒,在這個雖然並不多疑,其實卻非常敏感的女子面前出現。
于是,臉上的那抹淡笑,隨之斂起了,他搖頭︰「不好意思,本王恰巧並不知道——不過,銀元帥若想問的話,本王有問必答……」
什麼恰巧不知道?
洛暖心已經再次暗淡下來的眸子,幾乎又再噴出火來。她怒極,恨恨地說道︰「天暮山……」
這個討厭的人,真的是明知故問。當然了,最討厭的是,他到了現在,還在假裝胡涂……
「天暮山就在烈焰境內,越邊境,到一個叫做霞錯的地方,那里,群峰連綿,最高處,就叫天暮山——當然了,天暮山只是我們的稱呼,當地人叫他做霞錯,意為天山……」
知道洛暖心的忍耐早已到了極限,此時的任中銀,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戲謔,又或者是嚴苛,他的反應很快,回答也詳細,答完之後,他定定地望著洛暖心,想看這女子,將會如何反應……
要知道,位于烈焰國內的天山,海拔極高,半山碧綠半山潔白,還有一半,直上雲霄,卻是世人從來都沒有人能到達過的處所。那樣的絕頂之巔,高不可攀,又因為烈焰人中最古老的信仰,所以,那座主峰,在當地人的心里,幾乎是神山一樣的存在。每年冬雪降臨之際,冰封山谷,所有的足跡都被湮沒,可是,若春季來臨,冰雪消融,山上洪流極多,而且極頻,所以,即便是世上最絕頂的高手,以及最有經驗的登山都,也絕對不敢輕易地攀登此絕頂……
當年的任中銀,為求一真,曾經一行。當年的他,曾經在一片茫茫潔白之中,幾乎迷失,最後,還是機緣巧合之下,被人救起,然而,當他從遠方歸來,所求得的東西,卻再也救不回自己想要救的人……
不知想到什麼,那個向來意氣風發的天之貴冑,王之貴冑,忽然之間,微微地苦笑起來。那樣的滿是憂傷和苦澀的笑意,映著滿室的如水燈火,就仿佛是荏苒歲月覆蓋的過往,白駒過隙,匆匆的鑄成一抹哀傷。
心里有座墳,葬著未亡人。那樣的無望的情緒,仿若是被歲月覆蓋的花開,一切白駒過隙,最終成為空白。
「天山……」洛暖心的神情,漸漸地迷惘起來。那個叫什麼霞錯的,也就是天山,她倒是在地圖上看過的。可是,真的就是那里麼?
她以為,天暮山必定在雲天之外,四海之最,又或者說,在縹緲的仙山雲海之間,所以,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是窮其一生,都無法尋到那個處所了。可是,現在一經任中銀解釋,她又開始了更深的迷惘。當然了,對于這得來全不費功夫的答案,更是意味難言。
又或者說,她應該听信那個人的話,去那里看一下……
「天暮山,因為海拔極高,氣候極冷,山頂之上,一看四季,都是冰雪覆蓋。所以,常人不能達。又因為那里是當年人王的居所,所以,常會世人膜拜,想要去到那里,也並不容易……」
任中銀望著這個意志堅決的女子,語速很快,描述也是極其詳細,說到最後,他忽然搖頭︰
「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去那里做什麼,可是,眼下太子來到軍營,你是不能擅離職守的……」
洛暖心知道,任中銀說的,是實話。要知道,太子西巡,百將歸位。如果說她身邊一軍之帥,卻撇下眾將,獨自離去的話,那麼,她相信,不論是任中垢的借題發揮,還是任中炎的明正問責,她都一樣逃月兌不了被苛責的下場。
可是,她又不能不去。就如她不能對于藍埏正在遭受的一切,無動于衷一般。
要知道,無數次在夢里,她都看到一臉痛苦的藍埏,在遠方,在雲天之間,神情哀傷地望著她,當然了,當時的她,戰事急迫,身為眾將之首,是不可以擅離職守的。而今,太子西巡,任中銀在側,而且,正是冰封臘月,雪深入膝,雙方都在休生養息,養精蓄銳,想來即便她離去個十天半個月,也無傷大雅。
可是,任中銀這個可惡的人,卻為什麼要幫她呢……
而且,還在派個人守在她之側——難道,他已經發現了什麼破綻?還是,他對于自己,甚至是對于天暮山,另有所圖……
看到洛暖心霍地轉過了眸子。任中銀卻再一次靜靜地笑了起來。
仿佛看穿了洛暖心的所有想法,他按照此前準備好的話,又再逼近了一步︰「我知道,銀元帥並不相信本王,可是,太子在側,有些事,相信本王不說,銀元帥也是心知肚明——本王肯如此,只不過不想太子借任何名目,派一個不熟悉邊境的元帥而已……」
任中銀的話,說得委婉,可是,洛暖心卻听明白了。
任中銀的意思是,要知道,王儲之爭,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退一步,即是萬劫不復,所以,他們兩人,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排擠洛暖心,如果她一旦有什麼行差踏錯,太子和任中垢,馬上會網織罪名,然後派自己的骨干接替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