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這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位置,在這個可以制衡任中銀的微妙位置上,一個立場不明的元帥,是如何都比不上一個可視為心月復的自己人的……
那樣的話,十年謀劃的任中銀,當然無所畏懼,事實上,他是巴不得任中炎和任中垢兩兄弟提前發難,也給他一個絕佳的借口。舒虺璩
可是,逢此內亂漸起的時節,放下洛暖心的新仇舊恨不說,她即將在戰場上面對的,可是烈昊天,甚至還有烈殞天兄弟。來年的開春,冰雪消融,戰事重開,已經撕破了臉皮的雙方,必定又是一場苦戰惡戰,相信如任中炎兄弟若委派的人選不當,那麼,所輸的,就不僅僅是一場戰爭……
當然了,洛暖心被騙,被棄,也是絕對不會甘心就這樣被棄于這個戰場的……
洛暖心抿緊了唇,卻聰明地沒有再一次反駁。要知道,她的身份,還有和烈昊天之間的過往,在此時,才是最致命的要害。而且,任中垢一早開始懷疑,所以,這一切的一切,若真的被證實,那麼,她所要面對的,就會更多,更多……
看到洛暖心的表情,任中銀就知道,自己點到為止的話,已經在她的心里起了作用。明亮的燈光下,滿室溫暖如春。燈火之側,那個英俊內斂,在外人的眼里,向來冷酷暴戾的任中銀,忽然之間,幽幽地在心內嘆了口氣。
那個人,是何其的幸運,雖然身在雲山千里之外,可是,卻得這女子,處處牽掛,不可一日或忘。自己,就在她的面前,可是,任中銀看得清楚,洛暖心的眼里,從來,都沒有自己的半分存在……
說不清是感慨還是落寞,任中銀的笑,有幾分淡淡的自嘲,他說︰「不過,這些,你大可以交給我,而且,若真要去,須盡快。要知道,一旦開春,雪山之水融化,常有洪流,那時,想要上去,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洛暖心的眸子凝了凝。不得不說,這個任中銀真是個矛盾的個體,上一句,還說什麼「身為一軍主帥,不能擅離職守」,可是,下一秒,就就什麼,要去,就要趁早……
任中銀慢慢地轉過身來,不等洛暖心說話,又再補充道︰「你若真要前去,那麼,我可以令人作為向導……」
向導?為什麼不說是監視她的?
洛暖心冷冷一哂,對于任中銀的好心,表情敬謝不敏。然而,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任中銀卻又冷然開口︰「先別急著拒絕——烈焰的文字,你認識麼?列焰的方言,你會說麼?烈焰的習俗,你懂麼——抑或你以為,一張陌生的面孔,一口操著流利的勝日王朝官話的人,當地的烈焰民眾,真的會任由你登上他們心目中的神山……」
任中銀的語氣,溫和、無奈,隱隱地,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離愁,還有擔憂。他是真的怕,怕這女子一去不回,怕她會遭遇到的,和即將遭遇到的一切危險。
可是,他更加知道,她非去不可,因為,若她再留在這里,他便無法保證,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保證她的安全,保證她不會無時無刻地被任中炎和任中垢,算計、收買。
當然了,更重要是,現在的任中銀,是利用了烈昊天的背叛對洛暖心造成的影響,設了一局,可是,任中炎和任中垢若長久久待,就必定會識破一切,那麼,他所為洛暖心做的一切,也都會隨之暴露。
所以,現在他遣她離開。要知道,明刀明槍的爭奪,無論怎樣,都好過無孔不入的算計,還有陰謀。
他自己,已經在那樣的日子里,如履薄冰一般地過了半生,實在不願意,讓這個女子,再去輪回一番……
顯然被任中銀說中的心事,洛暖心眸子里的光,一分一分地暗了下去。
要知道,她此次出門,當然不可以明目張膽。所以,暗中出行的她,是很難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做為向導的,而且,她所知的語言並不多,甚至她更不知道烈焰的風土人情。雖然說,曾經也看過關于烈焰的書,惡補過一下,可是,更多的,卻是為了應付戰事。而今,她要親去烈焰國,那麼,是不是代表,就要接受任中銀的好意呢……
「要作為你向導的那個人,曾經在天暮山之下,長住七年——他是我的唯一至交,過命的朋友……」看到洛暖心的疑慮,任中銀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在他看來,如此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此時洛暖心的心里,更勝過解釋和注解。而在洛暖心還存在疑慮的心里,也會有一定的影響。
看到洛暖心再一次沉吟,任中銀又扯了扯唇,再加上一句︰「他是我,過了命的交情……」不同于此前的輕松語意,這一句話,帶了某些慘死得幾乎是悲壯的意味,他的話,隱忍而又沉默,那感覺,就仿佛是黑色的飛鳥掠過城市的上空。而他,就站在城中。只看到時間燃成灰燼。嘩嘩作響。
洛暖心就在任中銀的這句話里驀地抬頭,然而,她觸到的,卻是任中銀湛藍的眸子里,仿佛還帶著淚花的懷念……
我們的這一生,人來了,人去了,第一天都在經歷,每一天,都會變成過往。就仿佛是月光的森然,樂律的精魂,一切只是幻影,稍縱即逝。
可是,我們還是有記憶的……那些悲壯的,痛楚的,開心的,快樂的記憶的碎片,在經過歲月塵砂的深澱之後,有一些東西,終究會如霧一般地消散,不復存在;可是,另外的一些,卻會永遠地留在我們的心里,變成鐫永悠長的血色回憶……
就如,無論時光,是多麼落寂和蒼茫。總有些身影,會留在我們的心中,過目不忘。
洛暖心定了定神,終于點頭︰「那好罷,就是他了……」
「好,那麼,你就連夜出發吧,太子那邊,我自有擔待……」任中銀轉身,只留給洛暖心一個冰涼的背影︰「去吧,你始終是我朝中的元帥,所以,你的安全,不能忽略,所以,還請你。處處小心……」
任中銀說完,轉身離去了。洛暖心沒有看到,衣袂飄蕩的男子,緩緩轉過去的頭,湛藍的眼角里,倒映著滿室的燈光,卻清晰的可以看出,那里面所承載著的滿心的不舍,滿懷的不忍……
女人,一路走好……
女人,我決定,再不放開你的手……
可是,還是會擔心呵,擔心那冰雪山峰,擔心那未知的前路,擔心這個女人會就此一去不返……
當然了,他更加擔心,若他日歸來,此她亦非她……
那麼多的擔憂混和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漩渦,淨任中銀那顆淡漠已久的心,拋起,又再落下,攪碎,又再重新粘合……
胸臆之中,有什麼呼嘯來去,可是,到了此時,應該說的,卻依然沒有出口……
要知道和那個女子說,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要放下早就謀劃好的一切,想要放棄這個絕佳得千載難逢的機會,不顧一切地隨這女子離去,隨著她,踏萬山雪,登峰之巔……
可是,女人,我不願意你看到血腥,不願意你涉入陰謀。所以,才讓你走開,才為我留出一片空白……
那麼,女人,就讓我們一起等待,等我掃清了一切的障礙,等待我給你一個一世無憂的人生,給你一片社稷,一個四海,讓你,為所欲為……
染火楓林,瓊壺歌月,長歌倚樓。歲歲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水落紅蓮,唯聞玉磬,但願,人依舊,情依舊。
女人,人生在世,恍若白駒過膝,忽然而已。然,我長活一世,卻能記住你說的每一話,甚至是一顰一笑。而我,願意為了你的一笑,將這錦繡河山,納為己有……
任中銀飄然而去,只留下洛暖心還在呆立當場。寬敞的廳堂之內,琉璃燈盞高掛。桌子上的殘杯冷炙還好好地擺著,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夢里的存在……
火盆里的炭火,依舊熊熊燃燒,整個室內,依舊溫暖如春。一身單衣的洛暖心。就站在這個寬闊的大堂之內,再一次握緊了拳頭,眸子里,終于閃過不顧一切的冷芒——小藍,你等著我……
小藍,你要記得,那年那月,垂柳紫陌洛城東。你要記得,此生,我絕不棄你……
室外,冰雪滿地。寒氣襲人。饒是內功如此濃厚,任中銀一踏出門口,還是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除夕就在眼前,一年的終結,正在以倒計時的方式,漸漸推進。
一年了,除夕添舊歲,那麼,他們兄弟之間的爭斗,是否可以在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之前,劃上一個句號呢……
王權,國政,土地,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他們血管里本身所擁有的東西,為了權益之爭,為了可以站到巔峰,他們不惜踏著無數的尸體登上高處,到了最後,不論什麼辦法都用上了,不惜,骨肉相殘,同胞相搏。可是,得到權利的那一個人,排除萬難的那一個人,在登上那個黃金寶座之時,得到的,真是自己想要的嗎?他最為成為的那種人,和他當初的當初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就真的是一樣嗎?